七天之后,轻舟过千山涉万水终于抵达蜀西门户——犍为。
把守码头的痞子士兵阻拦众人登岸,不耐烦地吩咐:“把通关文书拿来!”
董明上前恭谨地递上一纸文书,谦卑道:“这位官爷,我们是神农商会的采药人,这是商会开具的资质证明与商务通关文书,请过目。”
痞子士兵吐了口浓痰,斜眼睥睨董明,喝斥:“滚,没官府的通关文书一律不得登岸!”
董明不可能放弃,但任他千般解释百般证明,甚至软磨硬泡、阿谀奉承也无法说服对方,直至痞子士兵愠怒拔剑赶人。
杜立锋及时出示腰间令牌,冷冷道:“我乃蜀山剑派弟子,要登岸入关,你可要阻拦?”
痞子士兵上下打量杜立锋等人,半晌后才无可奈何道:“你们四个可以上岸,但不得惹是生非。”
刘匪忍无可忍,上前骂道:“我们一起来的,为什么他们可以登岸而我们就不可以,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痞子士兵被刘匪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接连退后五步,身后的小兵立马上前包围,痞子士兵在后面仗势欺人,骂道:“老子做事需要跟你交待吗?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滚就留下来喂鱼吧!”
眼看刘匪就要闹事,董明赶紧喝止,亲自跟痞子士兵道歉。
在董明被又一次拒绝后,一直跟渔民小声交谈的何其书快步走到他身边悄声耳语。
董明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偷偷塞给痞子士兵,赔笑道:“军爷,我兄弟是粗人一个,行事鲁莽,我回去后会多加管教的。这小小心意是大人赔罪的,我们是老实的采药人,不是坏人,之前跟蜀山剑派的几位大侠相处一直相安无事。”
杜立锋也出言说情,道:“他们与我们同行十数日,确实不像坏人。”
痞子士兵小心地翻看了一下银票,脸色稍霁,道:“既然有蜀山剑派的少侠帮忙求情,这次姑且放你们通过,下不为例!”
刘匪小声嘀咕道:“屁事也没干就收了五百两银子,比我做土匪还要黑!”
董明赶紧喝止,板着脸道:“闭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现在是采药人,是商会的人,只需听命令行事即可,小心祸从口出!”
登岸以后,贪狼六人与蜀山四人分道扬镳,他们在码头买了几匹快马后匆匆往罗城赶去。
走了五日山路,六人终于赶到罗城,这里守关的门卫不像港口的痞子士兵那么心黑,几人轻而易举地进入城里。
叶孤行第一次骑马,一路上被五人轮流带着,高强度的赶路让他骨头都快要散架。
在客栈放下行李后,贪狼小组分头行动,分散打听消息。
叶孤行在客栈美美地睡了一觉后,已经日落西山,发现其他人都外出未归,简单洗漱过后也出门去了。
夜晚的脚步在一步步走近,街上行人逐渐稀少,城里的破旧房子依稀亮着星点火光。
比起热闹的韶城,罗城的夜晚来得更早,安静得更快。
叶孤行在路上见到过五个行人,他们都是独自安静地走着,表情呆滞麻木,如行尸走肉。
哪怕是钟爱黑夜和宁静的叶孤行,漫步在死气沉沉的城市中也感觉十分不自在。
罗城街道两旁的建筑带着浓重的民族特色,不同街道有不同风格,有砖墙瓦顶、檐牙高啄的气派大宅,有高悬空中、雕工奇异的精巧木屋,有中正四方、做工严谨的坚固平房等。
可惜如今大部分建筑都已残破不堪,曾经百族共居的辉煌已变成历史中的断壁残垣。
叶孤行沿街向北而行,走过三条街路过四条巷子后,风格迥异的民族建筑忽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土墙茅顶、风雨飘摇的简陋民居,恶心的腐臭气息萦绕徘徊,如同阴森恐怖的乱葬岗。
这些简陋民居里鲜有点亮火光,从破败的木门和墙体破洞中不难看出,至少四成的茅屋早已丢空,蜘网遍布。
又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叶孤行走出了破败的贫民区,城墙已然隐约可见,中间隔着一片荒芜的树林,林中腐臭破败的气息更加浓郁。
叶孤行漫步在杂草稀疏、枝叶萧条的树林中,很快发现腐臭气息的来源——人尸!
瘦骨嶙峋的尸体被吊挂在树上,约莫十丈相隔便有一具,在萧瑟的风中轻轻摆动。
这些尸体有的是刚刚上吊而死,有的开始散发臭味,更有的尸身已经腐烂半截落地,树上只挂着眼睛空洞的恐怖头颅,一群膘肥的豺狗懒洋洋地守在树下,人来不惊,默默等待肥美“果实”落地的一刻。
林间隐约传来凄凉的哭泣声,叶孤行循声寻找,只见一个年轻妇人跪在一座新坟前祭拜,呜咽道:“今天你害怕劳役自己走了,来日谁帮我收尸?”
坟茔前祭拜着一个干硬的馒头、一小杯浊酒和三炷香,叶孤行走到近前躬身祭拜,然后小声问道:“请问大姐,此地为何尸横遍野?”
年轻妇人失魂落魄地看了他一眼,哭诉道:“皇帝强征男丁给他修宫殿,十多年来从未有一人回返,多半凶多吉少。眼下轮到我丈夫,他不愿客死他乡,也早已受够了重税下食不果腹的日子……”
叶孤行静静伫立,久久不语,直到年轻妇人的哭诉渐渐被呜咽抽泣取代,他才从怀里掏出一些牛肉干送给妇人,然后转身离去。
离开城北的贫民窟后,心情沉重的叶孤行环城而走继续查探。
罗城西面有进出贸易的城门关口,这片区域的人口流动最多最复杂,也最喧嚣热闹,旅店饭馆基本都在这里,街边商贩摊子也很多,大多是妇女在经营。
罗城南面有一片面积不算很大但气势恢宏的富人府宅,这里的巡防衙役最多,城里难得一见的青壮年男子大多守候在这里。
罗城东面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出入其中的人非富即贵,一掷千金的老爷公子在赌场肆意挥霍,花枝招展的青楼姑娘在莺声燕语地招呼,据说,从城东流出来的河水都是带着酒香胭脂味的。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早已约定好,叶孤行在青楼外遇到了贪狼小组的其他五人,他们身上无不是带着浓重的酒味和胭脂香,脸颊绯红,从飞扬的眉毛和咧开的嘴角可以看出他们的兴致很高,可是在发现叶孤行的一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书生的反应最快,搂着叶孤行肩膀笑道:“小行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去吃晚饭,一起吧!”
虽然叶孤行是未经人事的雏儿,但哪怕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岂能不知他们几个之前是在青楼里鬼混,不过这些他管不着也没兴趣去管,现在肚子确实饿了就欣然点头。
六人回到城西,在下榻的旅馆附近找了一家普通饭店点了几个小菜边吃边聊。
夜色已深,街道上的行人逐渐稀少,饭店的生意却很好,不大的店面里坐着五桌客人,有风尘仆仆的行商,也有佩剑带刀的江湖人士,均是外地人。
一向沉默寡言的袁石感慨道:“还是这里的饭菜价格实惠,城东那边一个小菜就能顶这里一桌,要不是看那里的姑娘还算娇俏,看我不拆了那家黑店!”
董明连忙咳嗽了两声,道:“石头,休要胡言乱语!”
袁石尴尬地看了叶孤行一眼,连忙转移话题:“据说这附近一带治安不太好,常有山贼土匪出没,我们上山采药要注意点。”
潜台词是附近的山贼土匪很多,任务非常艰巨。
这时,坐在西南角落的一位长相丑陋的大汉可能喝得有点多,冲着叶孤行他们喊道:“你们几个二愣子肯定是初来乍到,不知山贼的可怕。与其上山给山贼送钱,不如把身上的钱财都交给我,还能留着为你们烧点纸钱!”
刘匪闻言转头,凶神恶煞地对丑陋大汉吼道:“咋地,是不是想试试老子的拳头有多硬?想要钱可以,老子现在就送你归西,看心情给你烧点纸钱也不是不行。”
丑陋大汉被激怒,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右手放到腰间的刀柄上做出拔刀架势。
刘匪毫不退让,站起身来,虽然他身上没有武器,但散发的气势却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其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疤还是大狗熊般的庞大体型,都可以证明此人不好惹。
在同伴的劝慰下,丑陋大汉心有余悸地坐下来,但嘴里仍碎碎念叨:“真是不知死活,去年官府组织了五十名官兵,又征召了五十多名江湖好手,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去剿匪,结果如何?只有十多个江湖老手能成功逃回来,其他人都被拿去喂野狗了,老子眼角的刀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饭店里的客人看向丑陋大汉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敬畏,刘匪却不以为意,还想出言讽刺,但被董明及时阻止。
贪狼小组有任务在身,行事不宜张扬。
吵闹过后,饭店很快恢复平静,客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各自的餐盘中。
贪狼六人点了十二个菜,每吃一道菜,额头皱纹就加深一分,吃到最后,眼睛嘴巴都快要挤到一起,满头的大汗倒是让清秋凉夜多了一丝火热。
叶孤行最先发话:“店家,你们的菜怎么每一道都这么辣,难道现在的芥辣花椒都不值钱可以随便放?”(注:辣椒在明代才传入中国)
饭店老板耐心解释:“这是我们的地方特色,吃辣出汗可以排毒祛湿。这一带气候湿热,若不吃点辣,外来人很容易生病。”
书生附和道:“确有其事,据说三国时期,很多蜀国名将都莫名病逝,如马超、黄忠、关兴等,很可能是因为适应不了此地的湿热。”
董明无可奈何道:“老板,再给我们烧两个不辣的荤菜!”
饭店老板尴尬道:“请客官见谅,不辣的菜我不知道该怎么烧。”
董明叹了口气道:“那用清水给我们炖一锅肉吧!”
饭店老板爽快答应,但没走几步就回身折返,问:“要不要放点生姜胡椒辟除肉腥味?”
董明哭笑不得:“不要,什么调料都不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