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不可一世的先天灵物,历经艰辛来到这中州之地,还未一展神威,却先是被那孱弱少年打断利齿,又被这胡子邋遢的青年拔毛褪鳞,竟是狼狈至极。
似是不甘受这等屈辱,伴随着一声如婴儿愤怒般的尖声巨吼,牛头怪鱼竟迅速调头,几个盘旋将那地下岩溶打成旋涡之状,朝着独立浮舟的少年扫打而去。
霎时间,无数带着灼热烈焰的岩浆在漫天雨雾的浇洒下成一团烟雾缭绕的火红飓风,将少年所立之地团团围住,旋风之内的炙热体感逐渐飙升,苏酉寻只觉自己此刻好似那暴晒于艳阳之下的腌鱼干,口舌干燥之感由内而外滋生而出,那本是雨水和汗水交打而湿的素衣长衫竟也连同这种感觉,如枯水浮叶一般逐渐收缩干涸,灼出数道火痕。
危急关头,少年却没来由的想到葛家丫头刚到熔炼石洞时的模样,芊细小手指着红彤彤的脸颊直言不烫,那时的自己,竟还打趣说“再烫都成鱼干了”。
想到这里,苏酉寻暗自苦笑,这还真是一语中的。
此时,在那天空云雨中穿梭徘徊的一人一马,却是没有少年那份不合时宜胡思乱想的闲心。看着飓风将少年包裹的越来越严实,郦道元那本是有些轻浮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剑眉英骨间多了一份凝重。
“小黑,拜托你了!”郦道元拍了拍骏马那被浓厚鬃毛覆盖的额头,言语中似有一些愧疚。
“嘶~”黑马骏首一仰,似是嫌弃对方过于矫情,一个甩臀将青年弹腾了出去。继而化作阵阵狂风之势,好似黑龙降世一般,盘旋在了岩溶飓风之上。
“以后休想吃鱼——”远处天空中飘来郦道元愤慨之语,似是不满对方就这么干脆利索的将自己抛出。
“咈哧~咈哧~”的骏马喘息声响彻天空,好似对青年这句话颇为不满,亦或者是那盘游之势过于劳累。烈焰飓风中的少年苏酉寻此刻忽感凉爽不少,好似本就即将干涸的鱼身得水之欢。不觉发生何事的少年,安耐不住好奇之心,强忍着那稍可承受的溶火侵蚀之感,于眼帘之中开一微逢偷偷瞧去,刹那间被眼前一幕震撼。
原是那黑风中的骏马,额头之上竟生出了宛若金笋般的尖角,尖角周围的鬃毛顺着背脊,连同着后尾一同生长。鬃毛之下的身躯,无数的黑色鳞片破皮而出。更为夸张的还属那细小蹄腕,奔腾之间竟长出金色虎牙之爪,仅是爪间锋芒便可骇破人胆。
此刻再瞧,这哪里是一般骏马,分明就似那黑鳞龙马,傲居青天。仅是喘息之间奔走带动的黑风便将这烈焰旋转之势煞停!
本是于烈焰翻滚的岩浆池中游走的牛头怪鱼,好似遇到了天敌一般,忽然甩头一个跳跃,以似千钧之重的牛头带着巨大的黑色鱼身砸进了焰池深处,竟是生出逃跑之意,把本就喧嚣的岩溶震起数层浪花。
“嗷——”
伴随着这震彻长空的咆哮,黑鳞龙马紧随其后,似是不放过对方。也不惧怕那烈焰火灼,裹着黑风坚鳞一个冲刺扎进了宛若金汤的巨浪之中。
不过片刻功夫,池中岩溶滚动,无数气泡破浆而出,一个巨大的黑影逐渐浮出表面,却是那牛头黑鱼,被龙马长如矛戟的金角从头到尾一击刺穿,推举而出,摔打到了另一个山头。
这个画面在少年苏酉寻看来,好似河乡集会上张大厨烤鱼时的场面。一条条粘滑的活鱼在他手中,宛如待钉的木块,一根根竹签紧随其后,贯穿其中,迅猛自然。纵是那鱼再如何翻腾,却也是有力无处使,眨眼间,就乖乖被架在了烤炉之上。
看着这本是嚣张渗人的怪物就这样被那神兽制服,少年心中不由感叹:世间万物,还真是魔高一丈,道高一尺。三千大道,各有其法,归根到底不过是无数个圆,一环扣一环,相生相克。如此看来,那张大厨也称得上是那鲜鱼的克星了!
且不管这少年的百般联想。眼下,随着这大鱼怪的伏法落地,满地的岩溶浆液在暴雨的浸润下逐渐干涸。不过眨眼间,若龟壳崩裂的大地重新凝结,恢复如初,除了光秃秃的山石黄土好似山间秃顶一般,与周围郁郁葱葱的林木不太和谐之外,若不是这身形巨大的怪鱼躺在其中,却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苏酉寻此刻看着眼前的变化,心中感慨万千,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脱离火海了!”
虽是这样说,可却也想不明白,这怪物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会找自己麻烦?疑虑贯穿脑,想来也只有这深藏不露的大哥郦道元可以答疑解惑了。
刚念及此处,那巨大怪鱼忽然如同破了洞的囊袋一般,伴随着一阵洒气之鸣逐渐干瘪了下去,缩小至一人大小,在巨大龙马的金色长角上来回弹腾。那小怪鱼还未翻腾几下,却见神兽伸出金爪将其开膛撕碎,抛入口中,不过咀嚼两三下,便吞咽腹内。那本是嚣张至极的怪物此刻于这黑鳞龙马手中,竟是连最后的悲鸣都发不出来。
“这……”少年瞪大眼睛,看那似是被怪鱼之血染红的马唇正对着自己微扬,少年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忽听一熟悉的腔调由远及近传来。
“苏兄弟莫怕。”一道剑光划落至少年身前,郦道元纵深跃下,以极为迅速的手势一挥,古朴长剑宛若悬空游龙,乖巧的归入背上剑鞘。待这青色剑光消散,他这才走到少年身边,扬手一指远处的巨大龙马,继续道:“这是我的灵兽黑驳,你可以叫他小黑,虽然脾气有些暴躁,却是祥和之物,除了喜欢吃鱼,对人可是没什么兴趣。不过,瞧他那样子,倒是对小兄弟格外友善呐。”
少年听到对方解释,又看了看那灵兽平和中带着善意的眼神,自是安心不少。想来,这灵兽刚刚不过是向自己示好,故才有微笑之貌,可配上这份血红之色,倒也着实吓人。念及此处,不由伸展腰背,长舒了一口气,可这一举动,竟让他疼痛万分。
原来,刚才那怪鱼所化的熔岩之火早已将少年衣裳灼破,外在筋皮皆是红烫之色。
郦道元见状,连忙从怀中拿出一秀珍的青色玉瓶,摇晃了一下,听到其中仍有水声,便关切的递了过去,道:“来,这个给你,涂在身上灼痛之处。”
“谢谢道元大哥!”少年心中一暖,本以为这郦道元既然现出了得道高人之姿,定不会再如先前酒馆时那般随心随性了,却不想对他这个凡人小子依旧是坦荡情真,不禁谢道:“若非大哥及时出现,我怕就要成这怪物的腹中之物了,小子再次谢过!”
说罢,少年双手抱拳,深鞠大礼。郦道元连忙搀扶对方,直言其火伤还未好,筋肉经不得这般撕扯。少年却并未听对方劝阻,忍者身躯筋骨的疼痛,坚持完成这一礼节,看的郦道元摇头直叹。
“大哥没受伤吧?”行礼过后的少年强忍着疼痛,反问对方道。
“哈,受伤倒没有,就是被这家伙冷不防的甩出去,差点吓的老命都丢了。”郦道元颇为无奈的指了指一脸高傲的黑色龙马,而后脸色一正,轻轻拍了拍背后的古剑,对着苏酉寻道:“相比之下,还是这点龙剑更为乖巧!”
那被青年称作点龙的古剑似是能听懂人话一般,微闪了一下青光,似是表示回应。而一旁的高大神兽却是以那深厚的鬃尾作铲,卷起一地泥土就朝着郦道元甩了过来,好在是这青年反应快,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兄弟面前,留点面子啊!”差点被糊一脸泥浆的郦道元对着那傲娇姿态的灵兽小黑嘟囔道:“回头好鱼好饭伺候着。”
那俊俏灵兽似是与对方达成了协议,发出“嘶嘶”叫声。
忽而,还未待着声响消绝,灵兽小黑竟随着一阵黑光闪耀,金角、黑鳞、五龙爪尽数褪去,身形也缩回了初次见面时那俊秀的小马驹,此刻再看,那傲娇的眼神中似是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之色。
郦道元似是知晓这种结果,并未过于担忧,只是原本刻于脸上的玩乐神色逐渐消了下去,一脸淡然的走到马驹前帮其捋了捋鬃毛,似是溺爱安抚。
而这立于一旁的苏酉寻并没有注意到那灵兽的心境变化,自是看的热闹的连番称奇。想来,这一雨夜的经历,于他心中震撼不小。
虽然之前与那仙来仙去的老和尚有过交际,让他自认见到的所非凡人,得到的亦非凡物。可这整个过程都宛如在云雾梦幻之中,好像一场酒后怪梦一般,脉络总是不够清晰,唯有酒醒之后的自我消化、回味。
可现如今,眼前这一切则全然不同。
百般变化的神兽,御剑飞行的剑仙正活灵活现的站在自己面前。而早先自己还经历了天地异象的涤骨之痛,这个痛苦可是实实在在的锤炼于身。除此之外,还有那古怪红剑的出现,助力自己斩断了眼前这本是嚣张无比的牛头怪鱼之利齿,还能随着自己的意念控制,将那葛家丫头安全送回小镇……
细品之下,哪一个不是那奇志怪谈中才有的传说故事之元素?哪一个不是平凡少年梦寐以求的登仙渴望之写实?竟都在这一夜间聚拢在了一起,苏酉寻此刻这心中的兴奋自是远远大于震惊。
“道元大哥,莫非您就是传说中的剑仙?”少年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他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弄个明白,哪怕回去写成如葛洪所著的《神仙传》那般的仙家故事集,也定能卖不少钱!
“哈哈,苏兄弟实在过于抬举了。”正以手抚摸马身,似在安慰骏马的郦道元闻言哈哈一笑,道:“剑仙呐……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以剑入修,达到人器合一之气境,方成无坚不摧之躯体,不受五行之力的束缚,唯以兵刃安定天下。以此极端修炼之法达到如此境界者,想这华夏神州,怕是只有紫云门三位长老当得上这一称谓了。”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仅从大哥的描述中,便能感受到这剑仙的凌厉之势!”苏酉寻听着对方的言语,一脸羡慕之情道:“若是能亲眼见一见那该多好。”
“不难。”郦道元听闻少年感慨,嘴角微微一扬,颇有深意的看了少年一眼,原是英朗的目光此刻竟含着一份狡黠,道:“以苏兄弟这清秀样貌和学资德行,他日你混迹江湖之中,怕是少不了与那紫云门纠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