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辅佐几任秦王,早就看得多了,莫说如今还未得到真正的临终诏书,即便是当真没有,现下皇子众多,公子高和公子将闾也不是省油的灯,谁能笑到最后,还未未知。
长公子突然从北地回来,这件事虽然没有几人知晓其中具体缘由,只当是始皇帝密诏未经手他人,但是他们这些心腹老臣哪里就不知道,他这分明就是无诏回的咸阳,按理来说他身为北地督军,擅离职守这是重罪,便是被废为庶人也不为过,但是陛下却没有任何表示……
若是从前,他可能还会以为是不是陛下另有深意,但是得知了陛下中毒已久,他便对这位素来以仁慈著称的长公子改变了看法。
暂且不论陛下的身体是何人作祟,但从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做法——亲力亲为照顾陛下,安抚臣属收买人心,暗中拔除了好几位公子的心腹眼线……这可不是一位不争不抢素来敦厚良善的长公子会做的事情。
他从前没有想要站队,如今更不会想要站队,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样的事情,他看着长公子的样子,像是做得出来。
忠君之臣不好做,他一向清楚,什么时候皇位坐稳尘埃落定了,他再表明意图不迟。
眼见着冯去疾的头几乎要磕进地砖里,扶苏嘴角笑意不减,“既然如此,冯老丞相都亲口乞骸骨了,朕当然不会辜负了老丞相的请求。”
胡子已经半白的老人猛的抬起头,眼神对上的,就是这位尚且稚嫩的年轻人的眼里,那明晃晃的沉静——意味十分明显,他不是在说玩笑话,是真的要卸了自己这一身官服,要自己告老还乡!
不知道是不是昌平君的错觉,他只感觉到原本安静肃然的周围,变得更加死寂,仿若银针落地可闻,叫人下意识地屏气凝神。
“长公子,怕是不妥,左丞相李斯已然是叛贼不足为道,若是右丞相又告老还乡,如今始皇帝驾崩消息还未传出咸阳,时局尚未稳固,冯丞相之事,不若待长公子继承大统之后,再做商榷……”
“哦?”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眼神依旧落在那伏跪于地的老人身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看来众臣视他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吗?
“即位一事,事不宜迟,不若就,明日吧?”他突然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引得下方又是一阵错愕。
虽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即位一事,应当是由太史和太卜选定吉日,然后再进行大典,现在长公子发言干预,岂不是坏了规矩?
“陛下,这,恐怕有些不妥。”众人的眼光看过来,昌平君也感压力,只好硬着头皮回应了复苏的话。
“如何不妥?莫非众卿是有更好的即位人选吗?”扶苏毫不留情,一句话,只教几个胆小的腿都软了下来,“让我来猜猜,是公子高,还是公子将闾?嗯,荣禄也长大了……”
他的眼风从下方的几个弟弟身上扫过,眸中冷意毫不掩饰。
“陛下息怒。”昌平君第一个跪下,有眼色的众人也立刻高呼。
“看来昌平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擅于审时度势。”
没有感觉到扶苏话里有何不妥,昌平君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僵硬,“陛下说笑了。”
这番话虽然只是调侃,但是在众臣的眼里,这便证明了长公子已经决定彻底将自己划到了他的阵营,往后若是有些唱红脸白脸的戏码,少不得需要自己配合一二……
想想就觉得前途艰辛。
“叛贼一行暂且押送国狱,待即位大典之后再由廷尉做判处,众卿可还有异议?”
看着众人静若寒蝉,扶苏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水到渠成,昌平君继秦始皇之后,重新上任左丞相,不少人大跌眼镜,原以为长公子不过是看在昌平君是他亲舅舅的份上才重用几分,没想到这一提拔,就直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冯去疾虽然依旧是右丞相,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是名存实亡,犹豫就会白给,以为能仗着右丞相的老臣身份便摇摆不定,可见是当真老糊涂了,估计新帝即位不久,就得卸了他的官要他真的“乞骸骨”去。
咸阳作为皇城重地,有专门的管理人员,位列九卿,名为内史。
如今的内史叫做吕信,旧时韩国人,秦王时叛韩逃来秦地,顺带献上了韩地的军事部略,是以被给予了一官半职,统一之后又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政绩,一步步走到了如今九卿之一的位置。
即便是有人对他嗤之以鼻,但是一介叛徒也能位列九卿,着实让不少有志之士眼红不已,这也恰好给了他们更多的信心——只要自己有能力,所谓的身份都是虚妄。
而现下,吕信就站在大殿之外,等待着这位尚未即位的新帝的传召。
与他一同等待的还有五人,分别是廷尉陈仪,宗正魏敬泽,太卜宋期和太史白文殊二人,还有少府后徽。
廷尉掌刑狱,宗正掌宗室事宜,不必多说,这二人定然是为着叛贼胡亥李斯等人前来。
太史太卜二人皆是奉常的属下,只是临近登基,始皇帝后妃和新帝后宫册封等典礼众多,如今肯定是忙的焦头烂额,这才没有亲自领着人等候,此二人一是负责皇家撰史,一是负责皇帝诏命。
而掌皇室私产,照顾帝王起居的少府,想来定是来为长公子量体裁衣,以完成新帝朝服的,就是不知道明日就是即位大典,这短短一日功夫,如何能完成工序复杂讲究的帝王礼服?
不待吕信疑惑多久,他眼神一扫,便看到了立于少府后徽身旁的内侍,他手中举着盖着玄黑色的绸布的托盘,看上去分量不轻。
再一看后徽一张老脸上平静怡然的表情,可半点瞧不出来礼服完工不了的紧张急迫。
难道?
不由他细想,一声尖锐的呼唤便打断了他。
“吕内史,请——”
他忙敛了神色,跟着身前这位白面无须的内侍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