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坐下的程知节端着架子接过夫人递上的茶水，轻抿一口，对着畏畏缩缩走进来的儿子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如今也是军中之人了，又在太子麾下听令，还这么毛躁，”越说声音越高，似乎又有起身寻找武器的意思，“就不该让你进军伍丢老夫的人。”
程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丈夫，轻言道：“就是，还是让你爹给你找个好先生，咱家当兵的粗坯够多了，你就老老实实的读书吧，万一祖宗保佑我儿子也考个状头回来，那才叫光宗耀祖呢。老爷，你说呢？”
父子两一听这话双双缩了缩脖子，老程只觉得牙花子都酸了，之前也不是没动过让这嫡长子从文的念头，奈何这大唐里数得着的文人让他老程有事没事得罪了一大半儿，剩下的见了小程，教了几天纷纷退货，直呼孔夫子骗人，有教无类那句话里就包含不了小程这孩子，所以程处墨光荣肄业，没办法走了老程的路子，进了太子六率。小程害怕的就是那些书本，老程家实在没遗传给他多少做学问的基因，小程看书好有一比，单个字拿出来认识百十个，这还是程夫人的功劳，至于这些字放在一起，哼哼，鬼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程夫人的一句话双杀了父子二人，一个专心致志的喝茶，假装文人雅士恨不得品出茶水的佐料都有什么；一个站在房中东张西望，好像几天没回的家翻新了一般。程夫人好气有好笑的看着父子俩，翻翻眼皮：“算了，咱们家看来是没这文曲星的命了，处墨刚刚你大呼小叫的说什么了？”老程一听夫人的问话，水都忘了咽了，鼓着腮帮子看向大儿子。正在验收房屋的程处墨这才想起正事来，跑出房门，在院子里找到刚才逃跑时丢掉的头盔，又跑回房中，边跑边说：“父亲，孩儿这次去并州得到了一个好东西，你看，”说着递上头盔，“这头盔的衬里子和咱们平时用的不一样，戴上以后一点都不勒，而且也不怕出汗......”刚接过头盔的老程一口浓茶就吐在了小程的脸上，浓郁的花椒味道打断了小程的演讲。没有丝毫歉意的老程不管面前这个还一脸水滴的儿子，急忙翻转手中的头盔，一眼就看到这个铁盔的衬里，这个外表与大唐军官的制式头盔一般无二的铁盔中竟然别有乾坤，衬里的麻布不知包裹着什么鼓鼓的，用手一按软绵绵的，触感非常舒服，翻手戴到头上，老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大唐缺铁，制式的头盔只能勉强配发到校尉一层，校尉以下的士兵多用毡帽作为头盔，铁盔戴在脑袋上的感觉自然也只有校尉以上的军官才有体验，那种感觉实在是谈不上什么舒适度，尤其是冬天的时候，铁疙瘩那热传递的效果可不是说说而已，绝对凉到你怀疑人生，最难受的是有汗水浸湿内衬的帛布时，冬天里舔过铁大门的小伙伴们一定印象深刻。
作为老**的程知节自然知道那种感觉，毫不夸张的说大唐只要上过疆场的将军们就没有不痛恨冬天的，被头盔揭下的头皮大大小小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块了。可儿子拿回来这个头盔则不然，首先它戴在头上没有被挤压的感觉，更不用像别的头盔那样要用丝绦七缠八绕的勒紧，只需系上颌下的绳带就能稳稳的扣在头上。
最重要的就是小程说的不怕出汗这一条，处墨虽然读书不灵光，但是关于军旅上的东西可是又着不一般的直觉，想来这小兔崽子也不敢谎报军情。
程夫人听着儿子的介绍也惊了一下，经常帮老程顶盔贯甲的程夫人可是知道戴个头盔是有多麻烦，能戴紧了又得多费时间。可刚刚老程只是按着儿子的说法轻而易举的自己就戴上了，这简单的动作就显示出了这个头盔的使用有多便捷。这不，这会儿的丈夫正摇头晃脑的试验头盔的稳定性呢。
常言道：知子莫过父，反过来这句话也是适用的，小程看着摇头尾巴晃的老程，自然明白这头盔算是肉包子打那什么，要回来的可能性是不大了。内心中强烈的鄙视着没见过世面的老爹，浑然忘了在并州见到头盔时自己的嘴脸，嘴上还说道：“爹呀，这铁盔可是孩儿这种小校尉戴的呀，你一个堂堂十六卫大将军戴一个校尉的头盔不好吧？”
“去个屁的大将军，那个头盔更是中看不中用，老子换给你了，你喜欢就抱走，这个归我了。”老程不耐烦的叫道：“别想着晚上再偷回去，老子晚上要戴着睡觉。”深知儿子习性的老程顺带警告了一下儿子。
老程顶着头盔在房中左摇右摆的姿势要是让李选看到一定以为他吃多了什么丸。程夫人程处墨娘俩对视一眼同时撇了撇嘴角，你那大将军的头盔程处墨到是能要，问题是他能带吗？！他一个小小的校尉戴上一个一卫大将军的头盔招摇过市，这是要干什么？！俩人感叹老程的无耻果然还是那么无迹可寻般的自然。
丝毫没觉出自己无耻的程大将军已经不满足只在屋里晃荡了，大踏步走出房间，练武场上就传来了这老货吐气开声的练武声，这是要验证头盔怕不怕出汗了。
小程深感羞耻，可谁让自己就摊上这么一个爹呢？也没听说能换的。程夫人理都没理院子里呼喝的丈夫，转而对着儿子问询这趟差事的经过，不时提点儿子一句。小程也认真的听着，读书不开窍可不代表着他就是个笨蛋，这是两码事。
屋外大汗淋漓的程知节彻底被征服了，看着手上轻易摘下的头盔，老程唏嘘不已，想到那些年被头盔支配的冬天差点儿掉出几滴猫尿，倒不是他程大将军脆弱，而是那一块块血淋淋的头皮让人心生怜惜。不管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军功，大唐府兵四处征战，倒在疆场上马革裹尸也还罢了，那些因为其他原因的减员更让每个将军都痛彻心扉，纵使韬略如李靖、勇猛如尉迟恭又岂能幸免。
想到这些抹了一把糙脸的程大将军喊着人备马，又吩咐人拿来一个上好的匣子，把头盔放进去，这好东西不能自己一个人用了，等想办法让大唐的军士都能享用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头盔送到将作监，那群天天跟军械打交道的应该能从这个头盔中看出点儿什么来。要是有实物还做不出来就不要怪老程参他们个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对，去将作监之前先去几个老伙计家显摆一圈，让他们也眼馋眼馋。
老程仰天大笑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