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兵为什么会在你家门口?”
菲利普很不解,脚步也迟缓下来,他极怕出什么事,总是希望谷地和平美好,即使不在他家门口。
“哦,天呐!我为什么忽略了这点…”大小姐想起了什么,这使她今天第一次感到了头痛。她缓缓蹲下,然后看着菲利普:“现在那五个小子一定在我父亲手里,他们要是看到咱俩这样,野小子们不是关监牢就是要被私刑的。”
周围的蛙鸣和蟋蟀叫声让这个夏夜显得更加燥热。怕出事的菲利普急了,然后憋出一个想法:“这样,要不从围栏里翻过去,先去房子里换衣服。这样,就能让事情看起来没那么复杂。”
“看来,你不是蠢货豆普,而是智慧豆普。”
“…”
两人二话不说,在大庄园的角落,借着藤条的韧性,就这么趔趄地翻进墙内。
“汪汪汪!!汪!…汪!汪!…”没想到,家里的大狗叫了起来。“喂,喀尼,不要叫了!不认识我俩了?喂!喂!!”
喀尼是识味的,假使刚才老爷拉他去闻了野小子们,那么现在的表现还真的不足为奇。
“汪汪吼呃——吼呃——”喀尼肯定把他们当成了入侵者,这一声声低吼是最后的警告了,再不离开,喀尼就要咬人了!
“怎么办,是因为血吗?!难不成要我在这脱衣服?!”大小姐终于是有些惊慌了。
“曼普洛尼亚,你先跑进屋里,我拦住喀尼,快!”菲利普表现出的巨大勇气,倒是让大小姐颇感意外。但是大小姐往外一冲,喀尼就扑上前作撕咬状,看来血腥味只从大小姐身上散发出来。喀尼的眼神就不在菲利普身上,菲利普动了动喉咙。
菲利普想起了喀尼小时候的模样,自从它的妈妈被车碾死后,菲利普就收养了它,那时它还没断奶,眼睛都不太睁得开,只会在怀里呜呜地奶叫着。后来,母亲有痨病,碰不得带毛的,菲利普就把喀尼送到了大小姐家,从此,它跃升为乡绅家的卫士犬。菲利普每次来庄园,就看到喀尼吐着舌头对他叫,然后用头部使劲儿蹭着他的腿…
多么美好的日子,而现在,喀尼也在冲他叫。只是尾巴低垂,面相凶恶。菲利普知道喀尼只是在尽责,但是喀尼会怎么想呢?把他也当成“同犯”?不理解好朋友为什么阻止它?
这些都不重要了,喀尼失去了耐心,一个猛冲扑了上去,菲利普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拦在了大小姐和喀尼之间,他抓住喀尼的前肢,使劲儿地抵住喀尼:“快进去,你进去就没事了,野小子们的事也好说了,快!”
“你们俩,躲什么呢?喀尼过来!你们都出来!”一声洪亮的嗓音从大门前传来,一个身材中等健硕的大胡子男人随着声音冲了进来,没好气地看着他们。
大小姐也不再向里屋跑去,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慢慢地走向门外:“菲利普,走吧,看看今晚又有什么好戏上演。”
门外的台阶数与约兰王廷前的廷阶数一样。现任国王登基时,穿在身上的那件纺布,是劳妮奥老爷家特供的。这位老爷,自然就成了这谷地附近闻名的大乡绅了。不过,这些话鲜有同行提起,毕竟不能拿来当作竞价的谈资。嫉妒的人就更不会提起了,他们巴不得劳妮奥老爷忘了这件事,当然,他们自己也隐藏得好好的。
“父…父亲?…”菲利普局促地问候一声,却也不敢抬头直视他磨豆子的老爹。老巴纳姆的脸,铁青铁青的,还横着大胡子。
“你,你这个坏豆子,看看你今天都干什么去了,我…!”老巴纳姆挺着啤酒肚快步踏来,他嘴上的胡子几乎要竖起来了,除了扬手做了一个要挥巴掌的动作,就什么也没继续下去。
“哦,那个,巴纳姆先生晚好,我是曼普洛尼亚·劳妮奥。”头上冒血的大小姐连忙行了一个晚礼,但因为她膝盖满是淤青,因此没能屈下腿,只好鼓起两腮,瞪了瞪眼睛缓解疼痛。
老巴纳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的大胡子动了动,但是究竟是风吹的,还是想说什么,也难以辨认。只是那一瞬间,他又看向了劳妮奥老爷,使了个眼色。
老爷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插在胳肢窝里的胳膊拿开,朝大家微微点头,然后对女儿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菲利普看向劳妮奥老爷:“那个,老爷,真的对不起,白天都是因为我…”老爹此时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示意他闭嘴。
“情况我大概知道。天哪,看看这些肿块。我说野丫头,作为你贪玩的惩罚,能让我捏一下吗?”父亲抬头纹很重,但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在开玩笑。
大小姐没有回答,只是拉住父亲的手,向台阶下走去。
台阶下,那五个野小子被五花大绑着,他们的呼吸显得很急促,眼神显得很疲惫,瓦尼奥眼中明显不服气,甚至带有仇恨,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台阶上的几位。
大小姐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昂着头颅,单是斜着眼看瓦尼奥。她深吸一口气,却欲言又止。老爷也许看穿了她的什么小心思,他轻轻咳了一下,然后踱步上前,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看这五位,说:“好吧,我知道的,他们这些野种就是上了你,我也得按规矩办事。”
一名轻甲兵拿来一份羊皮卷,一份石板刻书和一柄长剑。羊皮卷是伊格尼斯城的律法,石板上刻的是宪教的教法,而长剑是执行剑,即犯人犯有不赦之罪被选择斩刑或直接死罪时,用来行刑的。劳妮奥老爷拿过律法,瞥了一眼野小子们,他戴着金指环的左手捻了一下卷角,准备朗读。
瓦尼奥还是自视甚高,他以为劳妮奥老爷花重金雇佣的轻甲兵,战力就跟城主家的税务官一样。他想错了,现在他看着这位谷地的庄园主,只得屏气凝神,祈求不要将他千刀万剐。但是自己是附归者的儿子,身上有哥尔的血统,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向别人低头。
瓦尼奥使劲扬着头,在不入耳的前文诠释结束后,他听到了对自己的判决:“…吾,默尔莫·维·劳妮奥,谷地庄园主,现在作为伊格尼斯城的律法执行者,代表诸瑞亚先民、先贤约拉、诸约兰先王与国王弗伦,宣布你们五人有罪,罪行听判。”
那四个早已吓得在地上发抖了,毕竟,瓦尼奥撺掇他们打人时,可没有说会有啥“不赦之罪”,现在好了,妈妈准备的晚餐都吃不上了,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大小姐拿过长剑,夜晚,剑刃映出冷冷的寒光,剑柄上端刻有“伊格尼斯城”字样。
“要是疼痛难忍的话,可以让轻甲兵来帮你,你只需要按条文判罪就行。”父亲的语气充满了关心。
大小姐给了父亲一个眼神。
“你放心去执行,你已经长大了,既然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刑事,我便不会干涉。”劳妮奥老爷点了点头,表示听从女儿的,但又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前倾:“也别忘了,我们对他们已经有过恩情了,这次是这帮小子咎由自取。”
大小姐没说什么,小小得意地看了一眼菲利普。
“除了瓦尼奥,你们其余四位,相信诸位先民会选择原谅的,你们属于从犯,可以放心地见到明日的太阳,只需要去宪教堂进行悔过,在先贤约拉面前挨够十一鞭,就能回去。”
四个野小子,哦不,应该叫落魄的臭小子们,已经双腿颤抖,几乎连滚带爬地去教堂了。
“瓦尼奥,看来你认识我父亲,不认识我。”
瓦尼奥自知难逃一劫,倔强的他,高昂着头颅,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汗渍浸染了他破相的脸颊,还有他那小山一般高的鼻子,活像光之女王墓前的石像巨人。
“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曼普洛尼亚·维·劳妮奥。就是你父亲救命恩人的女儿,也是今天被你打到快破相的女孩。”大小姐的语速越来越快,听起来气噗噗的。说到这,菲利普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但他很快捂住了嘴,因为他老爹的反应速度比他还快,挥手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场合失态。
瓦尼奥依然不说话。
“你被判为不赦之罪。”说完,大小姐举起手中的剑。
菲利普捂住眼睛,但还是透过缝隙看去,尽管他大概知道是什么结果,但还是想看曼普洛尼亚,怎么把场子圆回来。
“咻——!咣!”重剑劈开空气,沉稳地砸了下去。
瓦尼奥睁开了眼睛。
瓦尼奥看向四周,许久,他缓过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自己没有飘去先民的天空之陆。
然后几缕头发掉落下来。瓦尼奥想起了自己背着的双手,便动起来触碰自己的全身上下,最后发现只是被砍掉一侧的头发。
瓦尼奥看向了曼普洛尼亚。
其实不止他看向曼普洛尼亚,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她的父亲,但不包括菲利普。
“瓦尼奥,‘当你背负罪恶时,先民们会给予你选择,罪恶是你打开试炼的钥匙’(9)。你父亲对我父亲宣誓了效忠,并且执行终生。现在轮到你了,别忘了背负在身上的罪恶,同样是那把钥匙。”
劳妮奥老爷便不再看着女儿了,他的眼神从略有不解,变得欣慰,显得诙谐。
只有老巴纳姆还在一脸愤怒地看着瓦尼奥,他仿佛在想:哼,便宜这小子了!
瓦尼奥一言不发,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脚上还有脚链,只是盯着曼普洛尼亚。周边只剩下蟋蟀叫声和蚊虫的嗡声。
劳妮奥老爷子把钥匙丢在了地上,他站在瓦尼奥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听着,我们什么都不欠你的,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今天的事情永远记住。告诉你吧,我恨不得把判决书烙在你屁股上,让你坐立不安!”
瓦尼奥一言不发。他也没有解开脚镣,只是拿着钥匙,踱步向小山包下走去,那间曾有着他和他父亲快乐时光的,属于两人的幸福之家。
乡下的夜,在这盛夏的季节,显得尤为漆黑。若不是轻甲兵们手中的火把,恐怕就连劳妮奥家的庄园四周,也会像瓦尼奥远去的身影一样,渐渐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