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lley, Prologue
“你们,你们不要再打她了!”菲利普颤巍巍地站在一旁,试图用语言制止这些野孩子对草垛上的那个女孩拳脚相加。
但他没有走过去,像一个玩“风刑”游戏(1)的勇者(2)那样,用蛮力解决问题。这是因为他正穿着老爹给他买的新衣服,他不太想弄脏。
“哟~,看看谁来了——”其中一个男孩用拇指蹭了一下流血的大鼻子,很不屑地朝菲利普啐了一口,菲利普连忙皱着眉头,用手挡着,向后退了几步。
“蠢货豆普,快去找你那磨豆子的老爹,多喝些豆浆补补身体吧!哈哈哈哈…”一个微胖的男孩,一边揪着那女孩的头发,一边嘲讽菲利普。
此时,周边这五个男孩都开始笑了。有的人在捧腹大笑,有的故意弯起腰,驼起背,口眼歪斜着,然后手舞足蹈地模仿菲利普老爹磨豆子的样子,这一下,男孩们笑得更厉害了。
菲利普不敢和这些高他半头的男孩们干架,也许是受他老爹一贯“老实憨厚”的影响,也许是他不愿意见到暴力的场面,毕竟在他4岁的时候,一列国王的车队从乡道疾驰而过,活活踩死了一条鬣狗,那鬣狗还带着几个小狗崽,正在路旁喂奶,然后就被马蹄和车轮碾成了肉泥。
这一幕,让他难以忘却。
但是男孩们也许不知道,菲利普正是在替他们担心呐。因为他认识斜靠在草垛上喘着气、眼角还流血的女孩,她是劳妮奥老爷的大女儿曼普洛尼亚。如果老爷子得知了,自己的宝贝闺女,被这帮野小子打成这样,估计这群野小子要蹲监牢的,甚至要丢掉性命。
菲利普还在试图劝说:“你们…你们,你们只会欺负这样一个女孩子,先民(3)们不会宽恕你们的!”这算是菲利普说的最硬气的一句话了,加上落日照在他的脸上,那一瞬间,被曼普洛尼亚看在眼里,也许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象吧。
“女孩?菲利普,要不然怎么说你是个蠢货啊。你见过能把我瓦尼奥鼻血打出来的女孩?”流鼻血的男孩叫瓦尼奥,是一名归附者(4)的孩子,但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有一次打跑了城里派来加税的子爵,而且还抢走了对方身上的铁剑和铁甲。所以身边纠集了一帮野孩子,经常寻衅滋事。
“要我说,这个贱人是个恶灵(5),从流放地(6)复活的恶灵”正说着,瓦尼奥用左手掐住曼普洛尼亚的脖子,一脸凶相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待恶灵,通常都是要消灭它才行,而且要把肉体的四肢切下,送到宪教(7)教堂去烧毁!”瓦尼奥又转向菲利普,瞪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你说是不是啊,菲利普!”
这时,那个微胖的男孩走向菲利普,冷漠地看着他,甩手指了下曼普洛尼亚:“喂,菲利普,你有听到瓦尼奥的话吗?我们可是在消灭恶灵呐!”
这时,女孩给菲利普使了个眼色。
就好像已经心领神会了似的,菲利普抿了抿嘴唇,目光在他们五个人身上扫动着,稍作犹豫,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坚定地说:“但是在我看来,你们更像是恶灵,只不过是给自己恃强凌弱的行为,找理由罢了!”说完他手背到后面,眼神扫动在男孩们和曼普洛尼亚身上。
瓦尼奥显然被激怒了:“哦,菲利普,你这可怜的臭虫。”瓦尼奥挥挥右手,示意其他四个男孩上前去:“回去记得找你老爹要创伤药。”
“豆普,你就是个懦夫!”曼普洛尼亚大喊了一声,随后她反手一抓,迅速起身,然后用左腿横扫了一下,瓦尼奥来不及反应,那一瞬间,他非常疑惑地看着曼普洛尼亚。在他的右脸被地面上有棱角的石子戳破相之前,也许他在想:“这个‘恶灵’不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吗?天哪,可恶!可恶的菲利普!”同时被划伤的,还有他的右眼。
当其他四个男孩听到瓦尼奥的惨叫而回头看时,他们的老大已经蜷缩在地面上,双手捧着脸痛苦地嚎叫着,但是大鼻子依然露了出来,血流不止。
谷地的气温日夜温差很大,尤其在夏末,虽然远离海边,但是从伊格尼斯城(8)到海边没有崇山峻岭,只有平原,所以湿度很大。那些山,都在北边一带,北边的哥尔人,也因此晚了很多年,才与约兰人相见。
太阳落下就好像是一瞬间的事,菲利普只听见曼普洛尼亚的一句臭骂,以及瓦尼奥的一声惨叫,周边就好像一下子黑了许多,他的心跳似乎比刚才更快了。菲利普双腿颤抖,但他强忍着想瘫软在地上的想法,因为,他正穿着老爹给他买的新衣服,他不太想弄脏。
回过神来,四个男孩正朝他张牙舞爪地冲来,但只见他们的膝盖一震,便全部跪在他的面前,男孩们的臂膀间冲出一只手,菲利普下意识地抓住它,然后他咬紧牙关,冲出了男孩们的正面包围。等他缓过来时,身旁只有曼普洛尼亚一人,与他对坐着,在一间小屋里,亮着微弱的烛火。
四周非常安静,没有嘈杂声,偶尔会有蟋蟀的鸣叫。空气温湿,菲利普也不清楚湿漉漉的头上是汗还是空气里的水气。
“喂,菲利普,你在听吗?”曼普洛尼亚看着他,嘴微微撅起,很是不满。
“啊,哦。我,我想说——”菲利普又心神不宁了,他感觉自己头部发热,正在蒸干头部的水分。
“你想说什么?”曼普洛尼亚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对不起。”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菲利普吁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动了动喉咙。
曼普洛尼亚两手一摊,然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面:“有什么对不起的,你看,你相比于以前总是被他们揍,今天终于战胜了他们。”
菲利普惭愧地低下了头:“可是,他们辱骂你的时候,我却没有出手教训他们。你会怎么看这件事?”边说着,菲利普便将目光移向她的眼睛。
曼普洛尼亚耸耸肩,还是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最起码,你把他们引开就已经很聪明了,是我们联手打倒瓦尼奥的。他不是一直欺负你吗?”
曼普洛尼亚笑着看向他,金红色的自然卷上依然留有血迹,明亮的双眼满是兴奋,就仿佛额头上的大疤不存在似的。
菲利普抿了抿嘴唇,一脸腼腆地看着她:“谢谢。但是,下次的话,你不在,该怎么办。”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一副既想让对方听到,又不想让对方听到的样子。
曼普洛尼亚仰面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白眼:“豆普,那你就学一些拳术。伊格尼斯城就有一家哥尔人开的拳术坊,你老爹的两袋豆子就能当学费了,想在那吃住就交三袋豆子。我就是去那里学了一个夏季的。”
“你…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那个称号,很难听的。”
“哦?哪个?豆普吗?”
“嗯对,你…你知道就好,还是不要叫了,难听。”菲利普脸红着,很不满,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斜视向一边。
“啊哈哈哈,你讨厌这个称号吗?我不讨厌,我觉得很有意思欸!豆普,豆普!哈哈哈!”
“你!…”菲利普像是要哭了似的看着她,但是依然无动于衷。
过一会,曼普洛尼亚停止了讥笑,她爬到菲利普面前,双膝跪地,望向他的眼睛:“喂,菲利普,我有个主意。”
菲利普耷拉着脑袋,没有看她:“什么主意?”
“让你能够打败瓦尼奥的主意。”
菲利普看了一眼曼普洛尼亚,然后又把脑袋耷拉下去:“我说大小姐,那个牛犊子的臂力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再说了——”
“你头上还留着他拳头的痕迹呢。”
“菲利普,你个软蛋!我在帮你出主意呢。你要是不好好听,我就告诉那帮牛犊子,让他们明天到你家‘磨豆子’,哼!”劳妮奥家的大小姐耍起了小脾气。
“唉别,求求你不要这样!我老爹很不容易的,他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醒来,然后…”
看到菲利普急了,大小姐“扑哧”就笑了出来,她捏了一下菲利普的脸蛋,然后恢复了坐姿,配上她的花边裙,看着就像一个簸箕:“开个玩笑。好吧,我想说的是,你对那个外号很生气是吧?”
“对,我很生气,这是不能妥协的。它听起来像是侮辱我的老爹,这使我无法忍受。”
大小姐双手重重地拍在菲利普肩膀上,像是指点迷津有门道了一般:“这就对了,菲利普!这就对了!对于你而言,唯一能唤醒你那可怜的勇气的,就是这个外号啊。所以下次他再叫你这个外号时,不要掩饰心中的愤怒。所以下次…”
这位比菲利普小两个月的乡绅家的大小姐,穿着伊格尼斯城最好的裁缝织出的服饰,正在头上正冒着血,双腿好几处淤青的情况下,在一间乡野茅屋里,教一个男孩如何打架,而且眉飞色舞,言辞激昂,显得十分兴奋。菲利普直勾勾地盯着她,但恐怕并不是被她的演讲迷住,而是因害怕而引起了僵直吧。
“听明白了吗?”头部冒血的大小姐似乎意犹未尽,用手摇了摇菲利普的双肩。
“嗯…嗯,嗯我懂了,谢谢你。”
大小姐笑咧咧地拉起了菲利普,两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走出房屋。
乡下的夜晚,似乎降临得总比城市快一些。
穿过小山包,再走过田间的第一个岔路口,就要到劳妮奥老爷的宅邸了。
据说,劳妮奥一家的祖先是从北边乘船而来的,那时哥尔发生了动乱,他们就从遥远的北方海域逃难来到了这里。劳妮奥家族的族徽上有只海鸥,头部神气地顶着太阳、眺望远方,劳妮奥老爷总说,这是当年指引着家族先民来到约兰海岸的神鸟,若不是此鸟之神通广大,他们的祖先所坐的船,可就被汹涌的浪涛吞噬了。后来,先祖把这只神鸟印在了族徽上。
“就是这里了,你知道的,我家在第二个岔路口,所以我现在要和你分别了,曼普洛尼亚。今天真的感谢你了,你的话我会记住的,愿先民保佑。”短暂的祈祷后,菲利普想要离开。
“嘿,你回家也看不到你的老爹,别忘了现在是丰收的季节。我家的老妈子们最近忙前忙后的,我几乎见不到她们人影!你猜为什么,因为望不到头的田野,让她们整夜激动地睡不着呢。”大小姐这时注意到了头发上的血迹,她边捋着发丝边看着血印说:“我的意思是,你的老爹要开始为豆子忙前忙后啦,现在肯定在和我父亲谈生意。”大小姐又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
“走吧,去我家。”
从岔路口沿着田野边向前走,地势微微上升,直到一个平缓的地带,眼前的连排别墅就是大小姐一家的住所了,只是今晚的住所前格外热闹,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议论什么,外圈的人还拿着火把,他们穿着轻甲,戴着海狮头盔,腰间别着短剑。
“城防兵为什么会在你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