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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刘知远行凶卫州驿 李玉英传书洛阳宫(上)

夫君难见面,忽睹双飞燕。飞燕识人情,来此深宫院。谁知一种愁,缕结凄凉怨!

——第三十一回诗引

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侍卫都指挥使康义诚奉了皇帝之命,率领三万禁军出离洛阳,一路浩浩荡荡气势昂昂,便向长安杀来。潞王李从珂此时已攻破陕州,于路发出檄文,传书洛阳慰抚京中百官,称此番入京只诛朱弘昭、冯赟两族,其余人等皆勿需忧虑。那朝中百官亦正恨朱、冯二贼,收到檄文,于是更无主战之心。而这时朝廷禁军刚行至新安,便已百十成群,争相奔向陕州,来向潞王纳款投诚。康义诚到达陕州境内乾壕,见麾下仅剩几十人,不由感到可气好笑,遂诣军营,亦向李从珂请降。李从厚在洛阳闻说所派禁军全军覆没片甲不回,忙命宦官召朱弘昭入宫商讨对策。朱弘昭却以为皇帝是要追究罪责,索性投井自杀,连皇帝的面也不用见矣。京城巡检安从进早有投降李从珂之意,乃趁机率本部军攻杀冯赟,诛灭其族,而后派人将朱弘昭、冯赟二首级送往李从珂军中。

李从厚见洛阳已经无法据守,决定放弃洛阳,逃奔魏州,再图谋复起。乃命孟汉琼先行出京,到魏州安排诸项事宜,并使亲信慕容迁率所部控鹤禁军把守玄武门。但孟汉琼一出城门,便单骑奔向陕州,也来投降李从珂。李从厚当夜从玄武门逃离洛阳,带五十名侍卫逃奔魏州。慕容迁原本表示率部随行护驾,但当李从厚出城后却立即关闭城门,派人前往陕州与潞王李从珂联络,请其率军入都,己愿为内应。宰相冯道次日上朝,方知皇帝李从厚已经出逃,乃进宫禀告太皇太后。曹太后到此更无别策,只得以“亲儿是儿,义子亦子”自我宽慰,命内宫诸司持了自己懿旨敕书前往乾壕,迎此义子殿下李从珂入京。

却说河东节度使、驸马都尉石敬瑭自得天子诏旨,命他起兵入京勤王,便早知其中得失利害,对于何去何从,做到心中有数。于是先打发天使回京,自己慢慢筹备人马,掐算好时间,拿捏好火候,一边派出无数连环探马前往京中及凤翔一路上探听消息,一边从容离了晋阳,取道太行山东道,逶迤向京师洛阳进发。这一日行至卫州,城东数里之遥,只见前面军士来报,说是见一青年男子单骑而来,却率领十数个随从,皆作官人打扮,疑是奸细,已拿至军中。石敬瑭令将那为首青年擒来问话,等来人被捆至马前,却吓得颜色更换,急滚身下马跪在来人面前,喝令从人解绑释缚。列位看官!你道来人是谁,竟将这位节度使驸马爷唬成这般模样?原来非是别人,正是自洛阳逃出,欲投魏州而去的皇帝李从厚是也。李从厚见是石敬瑭带领军马而来,料是奉了自己圣旨前往洛阳勤王救驾,如见亲人,不由放声大哭,将连日来所发生变故一一告知,并问兴复之策。石敬瑭急忙叩拜请罪不止道:“微臣勤王救驾来迟,使陛下出京履危,实乃死罪,罪不容诛。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不如先入卫州城中歇驾,待为臣进城见那卫州刺史王弘贽商议,再谋复夺两京,奉驾还朝不迟。”

李从厚还道他是一片忠君之心,不由大喜,遂欣然准奏。石敬瑭乃命三军就地安营扎寨,自引百名亲军簇拥天子入城,并嘱天子因未知那卫州刺史心迹如何,休要露了白龙鱼服行藏,天子一一允诺。众人不动声色分批入城,然后聚集一处,石敬瑭将皇帝李从厚与其几个亲随安置在驿馆中,复使五十名亲军保护。天子见其安排得妥帖,甚为满意感动。石敬瑭安顿好天子,便微服至于刺史府,向门军递上自己职务名片,说明来意。王弘贽闻说是节度使大人来到,不由屁滚尿流,急亲迎至府外,打躬作揖迎入,命人献茶,复令摆酒,便请问驸马大人何来。石敬瑭也不相瞒,将在途中遇到天子的事情说了,便直问王弘贽有何妙计复夺洛阳,平定叛乱,奉驾回京。王弘贽闻说是洛阳已失,遂将脑袋摇了数摇,实言相告,认为李从厚已经没有复起希望。石敬瑭深以为然,便暗令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引兵扮作强盗,趁夜回至馆驿,将皇帝及其随从全部杀死,而后率军赶赴洛阳。刘知远应诺一声,引军化妆而去。

话说刘知远乃河东太原沙陀族人,即后汉高祖也。幼时不好嬉戏,个性厚重寡言。长大后面有特象,为时人所咋异,以为必非常人。到青少年时期,雄武过人,勇猛善战。正值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割据太原,刘知远应征参军,便在李嗣源部下为卒。当时石敬瑭为李嗣源部将,刘知远随侍左右,屡经征战,不顾生死安危,两次救护石敬瑭脱难。石敬瑭感而爱之,以其护援有功,奏请将刘知远留在自己帐下,做牙门都校。当下领了主将密令,乃引百名牙军出刺史府,命众军尽卸盔甲,复以束甲绦蒙面,直奔驿馆而来。刚近驿门,先前所布护卫上前喝道:“来者何处强盗,敢来劫掠官家?”刘知远低声道:“是我。奉石令公密令前来公干。”那护卫见是牙将大人,不敢再言,自引五十名亲军躲入暗处。刘知远率众而入,命将闵帝十数个随侍卫全部杀了,一个不留。李从厚见这些强盗心狠手毒,刀法精奇,连手下御前禁军侍卫也非其敌手,不由大惧,只顾坐在榻上抖衣而战,连求救之言亦无法出口。部将便要上前砍时,被刘知远使劲一扯拉了回来,示意不杀。又命一众牙兵将闵帝屋中几个包裹抢了,装作果然是劫财害命强盗行状,然后打声呼哨而去。那五十名节府亲军亦随后而逝,只余李从厚被独自撇在驿馆,孤苦零仃,恐惧欲死。勉强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次日驿卒见有凶杀之事,遂报至刺史府,王弘贽亲至勘查发现闵帝,故作大惊,便将其软禁在衙中。

刘知远杀了禁卫,抢了皇帝财物,引众军直接越城而出,回至城东军营,向主将汇报前事。石敬瑭问道:“我不是命你杀皇帝及其随从么,怎地留那皇帝不杀?”刘知远上前悄声道:“今天子已失其势,不可能再能复位也。杀其护从,余其孤身一人,便如龙去其爪,虎拔其牙,只一匹夫便可杀之也。主公乃唐室宗亲勋戚,岂不将这弑君恶名让与他人哉?”石敬瑭想了一想,不由开颜大喜,以手敲刘知远之脑壳道:“贤弟谋略深远,绝非常人所能及者。以此急智,某亦远不如之,善哉,真妙计也。”遂重赏刘知远,次日起兵直趋洛阳。

既说至这石敬瑭,因属五代中一代开国之君,且史说纷纭,不耻者多,故赘言数语,列位看官休谓啰嗦便了。石敬瑭父名臬捩鸡,太原沙陀人,欧阳修称不得其姓之始,薛居正编写《旧五代史》则说系是春秋时卫国大夫石碏、汉景帝时丞相石奋后代,因汉朝衰亡,关中动乱,其子孙流浪陇西定居甘州。石敬瑭生于太原汾阳里,排行老二,从小就沉默寡言,喜读兵法,崇拜名将李牧、周亚夫。因得李嗣源器重,将女嫁之,并令其统领亲军精骑左射军,号称“三讨军”,视为心腹之将。后梁贞明二年,与刘鄩对阵交战,军情危急,石敬瑭率十余名亲军驰入敌阵,遏住敌人攻势,掩护李存勖后撤。庄宗赞其“大将门下出强将”,并颁赐财物,又亲送酥食,石敬瑭由此而名声远扬。石敬瑭又多次救过岳父李嗣源,与刘鄩战于莘城,李嗣源陷于阵中,幸石敬瑭辗转苦斗得出;杨柳镇李嗣源误中刘鄩埋伏,又是爱婿率军殿后,拼死掩护,才得以领兵突出重围。梁晋又战于胡柳陂,大将周德威不幸战死,石敬瑭又率领左射军和李嗣源重整军队,翁婿合力,将后梁军杀得损失殆尽。

梁龙德元年德胜渡之战,石敬瑭击败后梁大将戴思远,斩首两万人。次年胡卢套之战,唐军败退,石敬瑭迎敌精锐拔剑杀开血道,保护李嗣源撤退,梁将无人敢上前阻击。龙德三年,石敬瑭随李嗣源观察梁军杨村寨,敌军出其不意掩袭李嗣源,石敬瑭手持战戟上前,击数名凶悍敌骑落马,李嗣源免于一死。唐同光元年郓州之战,石敬瑭率五十骑翼护李嗣源,伤而坚守不移,进而占据郓城。李嗣源建立不朽之功,其中石敬瑭与李从珂功劳最巨,庄宗时石敬瑭官位不显,是因其不自矜故也。故此西川剑州之败,明宗迁怒安重诲而不罪石敬瑭,便是为此。石敬瑭不仅在战场上屡救岳父,每遇大事又能为明宗分析局势,指点迷津。赵在礼兵变魏博时,庄宗命李嗣源为帅前去镇压,但到魏州兵变,请李嗣源称帝河北。李嗣源受霍彦威劝谏,欲只身去向庄宗自明,石敬瑭极力反对,说天子猜忌已成,此去必死,不如趁势攻下汴州,大事可成。李嗣源醒悟,取得汴城,由此庄宗士兵皆归顺李嗣源,其方得以如石敬瑭所料登上帝位。石敬瑭也因功被加封光禄大夫、检校司徒,授陕州保义军节度使,并获赐号“竭忠建策兴复功臣”。前番自剑门回军,改任河阳节度使,仍兼握兵权。

长兴四年,秦王李从荣上奏北方契丹、吐浑、突厥犯边,需大将统帅边军,众臣皆荐石敬瑭与康义诚。石敬瑭本来不愿做禁军副帅,自愿北上。因加封兼任侍中、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另兼职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地军队蕃汉马步军总管,掌握河东军政大权。明宗在中兴殿设宴亲为饯行,石敬瑭捧杯为明宗祝寿,再拜告辞,明宗泪湿衣襟,左右近臣奇怪明宗因何过度悲伤,后乃悟从此与石敬瑭永诀,不能再度相见矣。石敬瑭后闻李嗣源病死,如丧考妣,悲痛不止。闵帝李从厚继位,因以易镇而守削夺四大藩镇之兵,李从珂因此发动岐阳兵变,领兵杀向洛阳。其实石敬瑭亦在移镇之列,岂能不恨李从厚哉!故此半路遇见,正好借机除之,好再投靠李从珂,以为奇功一件。但被刘知远解说不杀之意,方才大悟,由是对刘知远大加称赞。闲言表过,由此接入正文。

西元九三四年,应顺元年,四月,潞王李从珂引军进入洛阳,宰相冯道率百官迎入正殿,山呼万岁,三次上表劝进。李从珂再三推辞而受,先以曹太后名义下诏,将李从厚废为鄂王,两日后在明宗柩前即位称帝。此时石敬瑭率兵而至,将大军驻于城外,只率数十名亲军入见天子,甘愿称臣,并密奏闵帝被幽禁于卫州之事。李从珂乃命王弘贽之子殿直王峦前往卫州,弑杀李从厚。王峦至卫州与父亲相见,说明天子意旨,乃拜见李存厚,以毒酒向闵帝上寿。李从厚知是酒中有毒,坚执不肯服用,并厉言斥骂。王峦便干脆将其缢死,终年仅二十一岁。正是:既然手中无王牌,轻言移镇为何来?倾库飨军反资敌,先禁后鸩实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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