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一个由五辆马车组成的马队向斯姆格罕部族的秣兰帐驶来,车把式风尘仆仆,脸上尽显疲色。他们有些人还负了伤,用白布包扎起来,所幸并无亡者,只是车上货物却是零零散散,看样子损失很是惨重。
沐星儿脸色苍白的飞奔出去。她脚下生风,眨眼间就跑到了马队前。
马车上,一名用木板做成简易夹板,头上乃至左眼处缠着一圈圈染血白布的草原青年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与他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个身穿秣兰大草原服饰,却是中原人长相的中年妇人。
草原青年的相貌和沐星儿很相似,一样是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以及匀称而不突出的高挑身材。他很俊美,但却不是中原书生的那般柔弱书卷气,也不是草原汉子的粗犷,而是一种敏捷,睿智,神采飞扬的美感。他有着一头波浪卷的棕色中长发,用银箍拴着,墨绿色的眼瞳中似乎压抑着怒火,但看到沐星儿时,却立刻隐藏起来,化作了宠溺的温柔。
“哥哥,阿妈!”沐星儿眼睛噙泪,一把抱住那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青年。随后又松开,抱住了比她矮了半个头的中年妇人。
“星儿乖,阿妈和你哥哥没事。”中年妇人拍了拍沐星儿的背,柔声的说道。
中年妇人的年龄大概有四十多岁,虽然衣着质朴,而且眼角处也有着皱纹。但是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温婉淑柔的美丽女子。只是历经风霜,让时光染白了鬓角。
“谁干的!?我去杀了他们!”沐星儿眼中闪现杀气,草原女子性格直率,恩怨分明。她当即就拔出腰间佩刀,大有立刻上马杀将而去的气势。
“小妹,别激动。那些马贼已经被哥哥杀了。你先把刀收回去。”青年按住沐星儿,柔声说道。
“星儿,听你哥哥的话,别冲动。”中年妇人也赶紧按住自家女儿,她刚准备说什么,却忽然头一抬,看向沐星儿身后。
“星儿,这位是?”中年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她看向随着沐星儿一同从秣兰帐中走出的陆枫离。
沐星儿闻言,暂时压制住火气,将佩刀收回。向母亲和哥哥介绍道:“哥哥,阿妈,他叫陆枫离,来自火枫谷。前些天在草原迷路时正好被我跟着的马队遇上,就一起带了回来。对了,他有一个很重要的箱子丢了,我答应他帮忙寻找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所以暂时就让他住了下来,可以吗?”
“原来如此,阿妈总教导我和小妹要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小妹你做的对,换做是哥哥我,也会如此的。”青年笑着点点头。
陆枫离走上前去,他微笑着,神色自然,姿态挺拔。左手中指与食指并立弯曲,无名指小指内扣,右手做同样动作,却是手腕下翻,与左手互成上下交错之式,两臂平举,正立于胸前,微微弯腰颔首。
这是灵五姨教导的礼节,多年练习,虽然这是第一次向外人施展,却是自然流畅,古朴端庄。
“见过夫人,兄台,在下陆枫离,火枫谷人士。于草原迷路险些饿死,承蒙星儿姑娘搭救收留,不胜感激。”陆枫离言语诚恳,礼数周全,令人心生好感。
“举手之劳,陆少侠不必多礼。”中年妇人眼中讶色更浓。她出身中原富足人家,机缘巧合之下才嫁到斯姆格罕部族。但她自幼便跟随家族见识过许多达官贵人,更是饱读诗书,通达中原礼数。她一眼就看出,陆枫离所施之礼,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气质尽显。非大户人家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是学不来这种气质的。但这种礼节并非当今之礼,虽然妇人不识,但却从中看出古朴之感,应该是那些传承千百年的世家大族的古礼。
“这个叫做陆枫离的孩子,眼神澄澈,举止优雅,家教极好。虽然不知为何会在草原迷路,也未曾听说过火枫谷之名。但却应是可以信任之人。星儿与此子结下善缘,是好事。”中年妇人心中想着,随即道:“小妇人沐氏,这位是我的长子【穆格扎尔】,中原名唤做【沐夜月】。”
“穆格扎尔,草原语月光的意思。”陆枫离点点头,这两兄妹,一个叫做穆格扎尔,一个叫做热娜扎尔,一个是夜空明月,一个是璀璨星光,人如其名,都是神采奕奕之人。
“没想到陆少侠竟然精通草原语。”沐夜月眼中也是闪过讶色。
“哥哥,枫离懂得很多,这些天他教了我不少好玩的事情。当然,我也教了他骑马射箭咧。”沐星儿夸赞道。
沐夜月闻言,哈哈笑起来,道:“几天没见,小妹变厉害了啊,都可以教别人骑马射箭了。”
“哥!你又取笑我!”沐星儿脸色一红,羞怒道:“我教的可好了,枫离才学了几天,就能在马上百步之外一箭中靶了。他以前可没学过哦!”
“夜月大哥,星儿教的是很好,通俗易懂,不然我也学不了那么快。”陆枫离笑着说道,却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谦虚还是......
沐夜月闻言,有些发愣。陆枫离神色诚恳,还略带羞色,看上去十分谦虚。但是这语句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不客气的说法会让人反感,让人觉得说话者骄傲自满不实在。可偏偏陆枫离说的理直气壮,说的自然流畅。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本该如此。当真是个妙人。
“那有空,我倒是想和陆少侠比试比试。可惜我暂时是动不了弓箭的了......”沐夜月说道。
陆枫离虽然是在和众人说话,但是打从一开始,他的眼神就时不时的观察着沐夜月,沐氏以及马队上其余众人的伤势。闻言,他忽然说道:“夜月大哥,其实我略懂一些医术,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让我来给各位看看。”
沐夜月闻言,惊讶道:“常听阿妈说,中原医术博大精深。没想到陆少侠竟然也懂医术。也好,这次遭遇马贼,族里受伤的兄弟有些多,虽然部族里也有医师,但多一个人手也是好事。那就有劳少侠了。”
沐夜月也是具备草原人豪爽的性格,他一不质疑,二不推脱,三不婉拒。直截了当的就同意了陆枫离替众人医治。虽然还年轻,仅仅只有十八岁,但沐夜月已经接任亡故的父亲,成为了斯姆格罕部族的少族长,扛起了一族的兴衰职责。虽然才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但沐夜月凭借着他天生的领袖能力,已经将部族管理的井井有条。
他自幼跟随马队来往中原与草原,多年行商的经验赋予了他敏锐毒辣的眼光。他看人极准,和什么人做生意,什么人值得信赖或者不可信,他一眼就能看穿。若非这次遇上马贼,必定是一次大丰收的行商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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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起的一座大“哈蒙”里,一共一十三名草原汉子躺在柔软的干草编织成的垫子上。
沐夜月站在一旁,他伤势其实不轻,但是已经做过简单处理,暂时没有大碍。他让族中医师和陆枫离先行给其他人处理伤口。
陆枫离卷起袖子,额头上绑起布带,避免汗滴落下来碰到伤者伤口。他洗净双手,仔细的触摸着眼前一名胳膊被刀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贯通伤的青年人。他是一名标准的草原汉子,皮糙肉厚,肌肉虬结,身上纹着雄鹰与草原狼图腾的纹身,看上去孔武不凡。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还是被砍伤,可见使刀之人,必定是一名刀术高手。那一刀的力气极大,不然不可能将这么健壮的肌肉给一刀刺穿。而且下手狠辣,若非这名青年也是战技高手,躲开了这一击,否则被洞穿的,恐怕就是他的心脏了。
青年汉子面色青白,大汗淋漓。他胳膊上的伤势虽然严重,但照理说以他的体格,哪怕多流点血,也不至于如此虚弱。
陆枫离眉头微皱,他轻轻的探身到那汉子的伤口处,嗅了嗅鼻子。
“莫拉哈努格格里(我来给他上药)。”斯姆格罕部族的一名医师走上前来,他调好了一罐草原上常用的创伤药,抹在布上,想要给这名汉子包扎上。
陆枫离转身闻了闻那药,忽然面色一变,大声道:“努哈!(不可!)”
医师是一名族中族老,皮肤褶皱,身材干瘦,用白布裹成头巾,颤颤巍巍的。他听到陆枫离一声大喝,手吓得抖了一下,差点把药罐给弄翻。
“陆少侠,怎么了?”沐夜月闻言走来,不知陆枫离何意。
“这伤口不对,里面藏着毒。”陆枫离神色凝重的说道:“这种毒很阴险,会被这种创伤药激发,从而化作猛毒。这种猛毒会和血相融,令伤者中血毒而发狂,被中毒者咬伤,或者是抓伤的人,也容易被传毒,一个不慎,整个斯姆格罕部族都会在血毒下发狂发疯,自相残杀而死。”
沐夜月闻言,顿时浑身冒出冷汗。若是果真如此,那么他所面对的,将会是灭族之灾。
“先不要给伤者敷药,我要一一检查。”陆枫离严肃的说道。沐夜月立时抬手,让医师们先别动。
“陆少侠,你有把握吗?”沐夜月紧张的问道。
“不知道,其实说出来怕你们笑,这是我第一次行医。”陆枫离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子笑了笑。
他没有谦虚,虽然他从小和郝六叔学习医术,又和司徒偷学毒理。但是整个火枫谷就十个人,虽然基本上各个都有伤在身,但是负责这些伤势的一直都是郝六叔。陆枫离除了给野鸡野兔野鸟看看伤,也没什么练手的机会。
不过他再没经验,也是郝六叔教出来的。仅凭气味,他就判断出了这是一种名叫【贪狼狂血】的猛毒,藏于伤口,隐而不发。其毒性可折磨中毒者肉体,阻碍其伤口愈合。而一旦中毒者用草原创伤药,便中了下毒者的诡计。草原创伤药中有一味药叫做【活羊草】,可以在刺激伤口愈合再生的药力同时会激发出贪狼狂血的毒性,令伤者逐渐开始发狂。
这种需要特定条件才能发作的毒,往往是防不胜防。若是敌人有所警戒,那么无论是在水源里下毒还是直接投毒,都容易被对方发觉。但是在伤口里下毒,却总归是要治的。届时伤者毒发,状若发狂,毒染全族。而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隔岸观火。就连事后追查是何人所为都难。可谓是步步算计,歹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