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你还要维护她吗?想想小西,你就不觉得心亏吗?还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说话。人必先自重,而后人重之。就算那个孩子是你的,我也绝对不能留它。”姜一鸣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郑伊琴,拄着手杖,走到郑岭南面前,怒视着他。
郑岭南眼神瞬间黯淡,气势也顿时矮了半截,讷讷半晌,才终究未发一言。在竹西十六岁被顾希珏酒后奸|污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任何言辞可以为自己辩驳。就算他原谅了小景的无心,可是姜家人是不会原谅她的。
姜一鸣见他无言以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真是老顽固,耍大家长作风吗?你父亲他们的事情,我和你奶奶都不管的。你们的事情,你以为我爱管吗?莫说当时她已经是你的媳妇儿,成了我们姜家人。就算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也万不该拿一个女孩子的人生开玩笑。她就算再是接受西方思想教育长大的,任性,个性,也该是有个限度的。为了和苏家那个孩子闹脾气,就该拉上别人陪葬吗?一个眼中只有自己,自私自利的人,是不能够改造和再教育的。”
郑岭南嘴角翕翕,半晌才道:“爷爷,小西的事情,根本是个意外。小景事先根本不……”
他的话还未完,姜一鸣的手杖就落在他的腿上。姜一鸣面如夜叉,眼睛瞪得老大,声音猛地拔高几分,几乎吼道:“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你这个混账,枉小西还敬你是她大哥。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吴雅兰生怕老爷子气火攻心,一时中风了,就不好了,忙上前道:“爸,您消消气儿。”
说着朝郑岭南使眼色,让跟老爷子道歉。
郑岭南却仿若没有看到,一脸肃然,身躯笔直地站在那里。
颜雪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姜家的家事中。瞧见吴雅兰冲郑岭南使眼色,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郑岭南的衣服。
郑岭南偏头瞥了她一眼,恶狠狠地,满是嫌恶。颜雪忙松开手,低声道:“我……老师……那个……爷爷让你滚!”
颜雪此话一出,顿时如舌头被猫叼走了般,不敢再说一句话。其他人更是觉得莫名其妙,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上。
此时,颜雪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觉得自己真是疯掉了,怎么会这么说呢,明明……
姜一鸣被她这么一闹,火气小了一些,扔下手杖,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却依旧指着郑岭南骂。两个媳妇端茶倒水,劝他消火。姜奉继大步出去喊刘妈,送医药箱子,让郑伊琴给姜一鸣看看。姜奉往扒了扒头发,一言不发地坐着。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失败,两个孩子,都没有教育好。
郑岭南“扑通”一声跪在低声,嘴角泛出几丝苦涩,道:“爷爷,我错了。”
若他还是往昔少年,只怕没这么容易屈尊下跪。到了如今的年岁,有些地方不免固执,可有些地方却更加柔弱。在熄灭爱情之火的同时,他也深刻觉察到亲情的弥足珍贵。
颜雪有些错愕,突兀地站在他身边,傻愣愣地扫视了一圈,竟然也跪了下去。
郑岭南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好似说“你干什么跪下来,瞎掺和什么?”
颜雪秀气的鼻子皱了皱,眉毛蹙在一起,垂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她现在复杂的心情。
书房气氛变得很诡异。
姜一鸣竟然轻笑出声,问颜雪道:“岭南是个混账,该跪。小雪,你是为什么啊?”
“啊……哦……”颜雪发了几个单音节词,翻眼看了看郑岭南,才道,“我也不知道。”
刘妈送医药箱进来,见气氛有些尴尬,瞟了两人一眼,忙去给郑伊琴帮忙了。
郑伊琴给他量了血压,听了心脏,都还是老毛病,并没有恶化。把这个情况给众人说了,书房气氛才略略活跃一些。
经过这一番折腾,姜一鸣也有了台阶下,微微抬手道:“都起来吧,跪在那里,像个什么样子。”
颜雪偷偷看了郑岭南一眼,见他起身,她才松了口气,随着她站了起来。
刘妈快速地打扫好书房内的碎茶杯,正准备出去,听吴雅兰问宴会的情况,她道:“现在还没人来,再有半小时,就应该到了。”
吴雅兰看了看姜一鸣,无声地询问他宴会是否要继续,见姜一鸣没言语,便将姜一鸣之前的决定告诉她,吩咐她给颜雪和郑岭南各准备一套较为隆重一些的礼服来。
刘妈瞥了郑岭南和颜雪几眼,又看了看姜一鸣,才微笑道:“好嘞。”
事已至此,颜雪也不敢再鲁莽唐突,说出任何不想参加宴会的话来。她真怕郑岭南和他的家人起了什么冲突来,毕竟是个善良的人。有时候纵然觉得委屈点,可也怕自己连累别人。就像她被大嫂赶出去,她心里是百般委屈,也还是决定将那件事情烂在心底,不打算跟任何人提起的。你说她善良,愿意为人考虑,说她怯懦窝囊,都罢了。
郑伊琴看了看时间,对吴雅兰道:“大嫂,她就劳烦你了。”
这个她是指代颜雪。所谓的劳烦,是指让吴雅兰给颜雪上妆打扮一番。
吴雅兰客气回了她的话,带着颜雪去了她的卧室。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颜雪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顺从地跟着吴雅兰进了她的卧室,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红肿的眼睛此时有些干涩,青春靓丽的面颊上却带着一丝衰败。颜雪心思空空,脑袋也是一片空白,神情木呆,不知道该作如何想。
刘妈进来给颜雪送衣服,跟吴雅兰说了几句,大约是哪些客人到了。吴雅兰点了点头,吩咐几句,让她好生招待着。转身过来,她看着镜子中的颜雪,微微笑道:“你也不要紧张,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只是一些亲朋好友而已。不过,你第一次站在大家面前,该有的礼节还是该有的。”
颜雪依旧是一言不发。
吴雅兰似乎也没想过让她回复,唤她起身,带她去穿衣间换衣服。
颜雪记得在一些娱乐新闻中,看到一些关于豪门家庭的生活细节,比如住什么样的房子,吃什么样的饭,喝什么样的酒,还看过一张照片,上面是某个名媛的衣帽间。看上去金碧辉煌的,而且满屋子的衣服,都是名牌。颜雪心中有些犹豫,暗自揣度着,吴雅兰的穿衣间是什么样子的。
纵然颜雪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进去了,却还是一样的讶然。穿衣间约有三十平方,空间很宽阔。装修上有点类似她们学校舞蹈系练屋室的格局,一面是硕大的镜子,对着的是老式的雕花窗户,头顶光线很充足。中间有几条绳,上面挂着天蓝色的帘布。
刘妈这次送过来的是一条大红色的旗袍,旗袍的边镶着金丝线,扣子是蝙蝠扣,打得很精致。颜雪盯着旗袍看了好半天,听吴雅兰让她换衣服,忙摆手道:“这……这衣服太贵了,我穿不起的。”
吴雅兰柳眉一展,微微笑道:“现在可不是推的时候,赶紧换了衣服,好出去见客。爷爷,还等着呢。”
颜雪踌躇了好半晌,只觉得这衣服跟郑岭南一样,就如同那金字塔,闪闪放光。本来他们都不该属于她的,她在他们面前只有仰望的份,而现在她却如此接近,除了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意外,更多的是茫然和迷惘。
她以后怎么办?她和郑岭南的以后该怎么办?
吴雅兰又叫了她几声,等她回过神来,又解释道:“婚姻大事,虽然现在不讲究八字之类的,可是爷爷是老人,做事老派。他认你,不光因为你和岭南是患难夫妻,还因为你们八字合。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你都得记住如果爷爷不吐口让你们离婚,现在谁也不敢给你们办的。你是个好丫头,岭南脾气拗些,却不是坏的。以后好好过日子,有大好的时光等着你呢。”
吴雅兰又说了一些宴会上该注意的事情,颜雪一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在“八字合”上打转。好半晌,她才意识到,她和郑岭南走了古式婚姻——合八字。如今的社会,谁个还讲究这些,她的婚姻竟然就……这也太荒诞了吧!
颜雪浑浑噩噩地被吴雅兰带到前厅的宴会现场,直到手臂被郑岭南挽着,听到他轻声责备道:“想什么呢?”
颜雪才回过神,转头凝视着郑岭南道:“老师,你相信命吗?”
闻言,郑岭南一时错愕。看着颜雪那如墨一般黑的眼睛,长长的睫羽毛,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担忧的外流。他也知道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天的时间,显得那么臃肿。很多事情,如同梗在喉咙的鱼刺,不吐不快,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讷讷半晌后,郑岭南才道:“……不信!”
颜雪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垂首,轻声道:“我也不信的。可是我们却这样被命运锁在一起,任其摆布。是不是很可笑?”
虽然宴会换了明目,来的人都是姜家的至亲好友,并没有明目张胆地去问缘由,而且郑岭南再婚,而且时日不短,这消息也够大家揣度一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