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天河元帅大军一到,立时给恐慌的天兵们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本来抱着必死决心的豫也看到了生的希望,手下五百亲兵战力更是大增。而魔界至尊得知洪已回军,自知疲军难以讨得便宜,不得不含恨退兵。
这时的东荒已是大乱,由于久日无法劳作以获取食物,一些贫困的地区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悲惨景象。只有东荒那有修真者镇守的一百零八城,由于大部分城主控制了局面,一方面开仓赈济,一方面抑制物价,城中居民才保障了最基本的生活,但是也都早已苦不堪言,犯罪事件频起。其余如陆泽村这般的村落,里面的百姓大都闭上了眼睛静静躺着,等待末世的降临却根本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天道存人于世间,人便自会有其活路。就在那魔界至尊得到消息后心如死灰、理想破灭,准备退兵以保存有生力量之时,洪已配合豫将孟章门外护城天河修补妥善,只是这一饮一啄之间,地下竟过了百日,让东荒百姓平白受了这百日之灾。
此刻,陆泽村里,正有五六个孩子在村子里默默玩着泥巴,久违的太阳照在他们白里泛黄的脸上,给死气沉沉的村子平添了几分景致。陆陆续续有人再听不到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到那温暖就在屋外,便也颤颤悠悠出来晒暖,连日的阴雨把他们的骨头都冻得酥了。
突然,一阵咕咕声传来,竟是其中谁的肚子在发表抗议。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人人节衣缩食,不敢乱动也没劲乱跑,就连孩子们出来玩个泥巴也不敢用力去把它摔响。这甫一出门,有人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一个看起来稍大些的孩子狠狠将手中泥巴一摔,只听噗的一声,泥巴中间烂了个洞。这孩子却看也不看,大声说道:“奶奶个腿,本公子都要快饿死了,咱们几个去江边捉泥鳅去吧!”
说话的小子大概十四五岁,看身高大概是这群人中年纪最长的,只见他粗布烂衣,腰系狼皮,脖子上挂着个项圈,耳朵上还坠着一颗尖锐的牙齿,嘴大颚方,丹凤眼的眼尾深陷,看起来深邃无比,上面眉毛如剑,只是中间断了一截,天庭饱满,脑杓凸出。虽然每个部位看起来都有些奇怪,但是凑合在他那张国字脸上却是显得相当整齐,拼凑的还算完美。
此言一出,当即得到另外两个小子的赞同,只见一个方头大脸、脑袋上头发自来卷,看起来很是壮实的小子丢下手中的泥巴,搓了搓手,说道:“顺帆哥,你等我和绿水回家拿铲子,咱还按老规矩来。”说着,这小子便拉着一个鼻涕横流的小伙朝一边奔去。
那被称为顺帆的小子瞅了一眼剩下的人,说道:“你们两个去吗?”
“顺帆哥,江里水那么大,我爹知道了会揍我的!”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子说道。
“您姥姥,那看来你是不饥,你呢?”顺帆轻哼一声,又问向剩余那人。
这小子是村东头的,叫作东来,长的是虎头虎脑眼睛又大又圆,脑袋上的头发好像几年没洗过的一张铺盖趴在上面。这个东来个头实在太小,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村里孩子的跟屁虫。虽然东来常来村西头跟着顺帆他们玩,但比不上顺帆、青山、绿水这三个村西头的伙伴成天腻歪在一起,感情自然也不如他们三个深厚,所以顺帆也不想勉强他。
东来只有十一岁,看起来还是有些畏缩,可实在难耐腹中饥饿,早就听绿水描述过数天前他们雨中捉到好几只泥鳅,大快朵颐,只听得他向往不已。最终实在敌不过腹中馋虫,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咱们就去江边,离大水远些可好?”
顺帆轻哼一声,说道:“跟着我们陆泽三猴,你怕个甚?去还是不去,无伤你自己打算。”
原来刚才怕他爹揍他的那个辫子小子叫作无伤,见其他伙伴都回家去取工具,经过一番斗争,无伤决定硬着头皮去凑这个热闹,毕竟这些天来的肚饿实在难受。
不一会儿,五个小子以顺帆为首,各自抛下心事,欢呼雀跃地去捉泥鳅去了。
这其中的孩子王顺帆家住村西头最边上,家中还算富庶,可百日大雨之下,连他都要饿肚子,更别说其他人了。刚才首先回应顺帆的小子叫青山,和绿水是两兄弟,年龄相隔一岁,又比顺帆小了一岁,这二人的名字便是顺帆的娘帮他们起的,以应和青峰山和布泽江水之意。至于顺帆之名,则是因为其母生产之后,感叹自己为巫多年,所卜所治之人,多不可数,却无一例外全被那生活中层出不穷的磨难给耗尽了心志,那千奇百怪的苦难和伤病让卑微的人无可奈何。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如布泽江上展帆而行的大船那般稳稳当当、顺顺利利,是故取名顺帆。
然而正如我们非巫者不知巫者所医所触皆是受苦之人一般,我们不是水神又岂会可知这大江里每天又有多少船只触碰暗礁或是遭遇风浪而沉没水底?我们所能见到的是顺帆、青山他们几个小孩欢天喜地去捉泥鳅,又哪里知道陆泽村有多少孩子于这几年中夭折?我们所能见到的是安静祥和的陆泽村景象,可那村妇哭嚎自己家被野兽咬死的男人时的惨景又有谁能一直放在心上?
世人皆苦,没人愿意整天掰着自己的伤口让你观赏罢了。
虽然陆泽村地处山水之间,实际上的确闭塞,但村内还是有些知识分子的。顺帆之母巫启和无伤之父本水分别便勉强算是巫道、佛家的传人。
巫启之巫,实则是一种家传的为他人治病、修身及占卜预测的一些微末本领。由于靠山临水,村民多有被蛇虫咬伤之忧,又有被猛兽伤残之虞,巫便有了其存在的必要。是以,顺帆一家在村中地位颇尊,相对来说家境要好一些。
而本水之佛,则缘于其父乃东荒普照寺佛家提字辈僧众,三十年前怀抱一婴儿落家至此,那婴儿便是本水。待本水成家之时,那老僧只留下一纸信笺,便不知所踪。本水不忘祖训,知道其子为无字辈,于是取名无伤。
却说一行五人趁着好天气,决意要去逮些泥鳅果腹,正在布泽江边的泥洼里热火朝天地挖掘的时候,只听青山一声惊叫,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混浊的污泥里有一条尺把长的翠绿小蛇在艰难地扭动着身体,似是行动不便。
看到这条小蛇,其他人都大叫一声往旁边躲去,唯独顺帆两眼放光,这可是实打实的一餐美味啊!身为巫族后人,顺帆对这些蛇虫鸟兽自是无惧,只见顺帆一个箭步冲到,似是怕谁跟他抢了这小蛇一般,一探手便捏住了这小蛇的七寸,当下便准备斩其头、剥其皮,再煮一锅美味蛇汤,食之而后快。
就在小伙伴们又惊又喜,期待大于害怕的时候,只听那无伤怯怯说道:“顺帆大哥,这小蛇委实可怜,不若将其放入布泽江里,咱们还是捉泥鳅的为好。”
不知为何,一见到这翠绿小蛇,其他人都是看到了一顿美味,唯独无伤心生怜意,想要救下这条小蛇。
顺帆闻言,当下就有些恼火,丹凤眼上剑眉一挑,嗤笑一声道:“您姥姥,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咱们挖这半天也不过才逮到三五只小泥鳅,够咱哥几个塞牙缝吗?再说了,这是人家青山发现的,又是本公子捉到手中,你若不忍大可不吃,怎轮到你在此指手画脚?”
话音一顿,顺帆招呼几个道:“收拾家伙,咱们就地生火造饭,免得回村惹出事端。”
听顺帆说完,几个小子两眼放光,口流涎水,肚子叫的更加欢畅了。青山生火,绿水支锅,顺帆剥皮,东来忙不迭打着下手,一顿美味呼之欲出。
无伤见自己劝说无用,只恨自己没有挖到泥鳅,要不然也能试试看能不能给这小蛇换下来,可惜啊!
不一会儿,一锅冒着腾腾香气的蛇汤便呼之欲出了,为了食鲜,一肚子泥巴的泥鳅暂时保全了性命,只待享用过蛇肉,几人便要向泥鳅发难了。
几人不是第一次来捉泥鳅,早已轻车熟路。拿铲子的,拿锅碗的,拿火石的皆有人选。此时几人各自盛了一碗鲜美的蛇汤,只等稍凉一些就要大快朵颐。虽然小蛇不大,但仍有精肉几块,早已被顺帆一节节剁下,扔进了锅里。此刻,整个瓦锅的上面正氤氲着丝丝香气,让闻者无不心旷神怡,还没开始喝汤便欲醉欲仙。
作为孩子头,顺帆既然招呼众人一起来捉泥鳅,自然不会独霸了这条诱人小蛇,他早将小蛇切成五段,大小均差不多,这也是陆泽村孩子都愿意跑到村子最西头跟他玩的原因之一。大家都知道,虽然顺帆在山上时常如猿猴般与野兽缠斗,但在孩子堆里却从不以大欺小。
顺帆一边对着瓦锅下面的干柴吹气,一边招呼无伤过来盛点肉吃。这阴雨天之下,早备下的干柴也湿不拉几的,务必要小心呵护火苗。虽说刚才两人之间有些许不愉快,但毕竟是小孩子,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哪有恁多计较。
没成想无伤脾气倒也是犟,把头一扭,不理顺帆,兀自闷头挖着泥鳅。顺帆乐得自在,笑嘻嘻地将瓦锅中那截多出来的蛇肉捞入自己碗中,仔细咀嚼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蛇肉虽然闻着香气四溢。但是咀嚼起来简直跟咬棉絮一般,仿佛是在嚼一块存放了许久的湿木头一般咯牙,丝毫都对不起这喷香的气味。
即便如此,几人也是一嚼再嚼,只要有东西能垫饱肚子就好,谁还顾得上口感如何呢,更何况入口的还都是肉啊!
虽然肉没吃上几口,但仍有一颗金黄的蛇胆待在沸腾的锅里上下翻滚,原来这几个小子终究还是畏惧蛇毒,生怕一不小心便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条小蛇身上。作为巫家后人,顺帆自是早已根据颜色和形状判断出此蛇并不像是毒蛇,哪怕生吃都无所谓,何况又经过如此久煮。
顺帆一把将那颗金黄蛇胆自锅中捞出,放入碗中仔细端详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将此美味放入嘴中,刚才那粗糙的蛇肉勉强下咽,希望蛇胆能美味一些。
这一幕,直把青山吓得目瞪口呆,绿水的鼻涕都滴到了碗中也想不起来去擦。虽然这陆泽三猴经常摸鱼捉兔子,但今天还真是第一次吃蛇,这些百姓多多少少都会对蛇有些敬畏,耳濡目染,孩子们也不想多跟蛇打交道。要不是饿得急了,他们看见蛇就会跑得远远的,更别说剥而食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