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农世静静地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虽然他想动也动不了。在童启云为他换骨的时候,他只觉得整条左臂酥酥麻麻的,一个冰凉的东西伸进手臂中又出去,他能看见那是童启云在用镊子夹出碎骨,但他完全没有痛觉,好像最初的剧痛都是他自己的幻觉。
现在龙骨已经换完,苏农世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是觉得左臂涨涨的,似乎是龙骨在手臂中撑着他的皮肉。对于童启云刚才让他一有异样的感觉就说出来,他不知道这种涨涨的感觉算不算。
“童启云,我……”苏农世开口,想说自己的感觉。
“不要说话。”童启云忽然竖起食指封在唇边,用极低的声音打断了苏农世的话。
苏农世一愣,惊讶地发现此时的童启云完全变了一种状态。在上一刻童启云还在沉着冷静地给自己换骨,但当苏农世再次看向童启云时,竟然发现童启云似乎在倾听什么,眼瞳中折射出杀戮的光,身上的气场透着极大的攻击性,如临大敌。
苏农世并没有问童启云原因,他不是害怕童启云这种具有攻击性的状态,而是隐约猜到了结果。之前童启云在听到巫师说出“奚王朝”三个字时,也是类似这种反应。
巫师说奚王朝的人在追童启云,难道这些人已经来了?苏农世在心中问自己。
“没有多少时间了。”正当毡帐中一片沉寂时,童启云忽然开口说话,他看了对面的苏农亚士迪一眼,说道:“把针线给我拿来,然后带着那个贵公子在帐外躲好,一旦发现有人或人的影子出现,立刻报告位置给我。”
苏农亚士迪慌忙把骨刺和兽毛制成的针线递给童启云,犹豫着问道:“外面太黑了,如果我们还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些人就过来了该怎么办?我们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那些人一定会让你看见。”童启云迅速地穿好针线,开始从小臂往上缝合伤口,他低声说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况且,偷偷摸摸本就不是他们的作风。”
苏农亚士迪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极大的勇气和坚决,这对一个生性怯弱的孩子来说是一项巨大的挑战,面对未知的强大力量,他的窥探可能会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农世,坚持住,你的伤会好起来的。”苏农亚士迪说完,走向帐门口,他回头看着角落的苏农殷区,说道:“别哭了,我们去帐外放风。”
“要去你去,我才不会去!”苏农殷区的嗓子都哭哑了,泪眼模糊地看向苏农亚士迪,大叫道。
“走到了这一步,逃避是没有用的。”童启云回头看了看苏农殷区,目光冰冷,“要么站起来面对现实,要么继续跪在地上当一个懦弱的废物。”
“我就是懦弱,我就是废物!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不出去,出去就是死,我才不可能出去送死!”苏农殷区大声吼叫。
一旁的苏农勃哥塔强压怒火,他在听到苏农殷区说第一句话时,就想起来把这个小子暴揍一顿。但他想到童启云正在给苏农世疗伤,他如果贸然冲动很可能会耽误大事,于是憋住了怒气,低声对童启云道:“他不去,我去!”说着,便扶着毡垫站起。
“趴下!”童启云突然一声大吼。
“什么?”苏农勃哥塔愣住了,完全没有理解童启云什么意思。
童启云根本没有解释,空出的左手直接成拳打在苏农勃哥塔的肩头,巨大的力量猛然把苏农勃哥塔掀翻在地。与此同时一道银色的雳闪穿透毡帐的帐幕,射过苏农勃哥塔刚才站着的位置,“砰”的一声钉在后面的立着的刀架上。
“外面有人!”苏农勃哥塔大叫一声,吓得一身冷汗,翻过身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旁边的苏农亚士迪和苏农殷区见状也慌忙趴下,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帐幕上的破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童启云在吼完那一句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随手在身旁一划,用衣袖拂灭了两盏油灯,他接着拿来一皮囊马酪,悄无声息地扑灭了燃烧的火盆。
毡帐内一下子黑暗下来,原本被火光映在帐幕上的影子瞬间消失不见。做完这些的童启云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站起身,从刀架上一把拔下射来的东西。
这是一支亮银色的短剑,有手掌那么长,剑刃带着光滑的弧度,深深地血槽刻在剑刃中央。短剑上还扎着一团红纸,童启云立刻就明白了这不是伤人的阴招,在当时给敌人传达信息一般都会用类似这样的办法,把信件或纸团附带在箭等可以射出很远的物体上,让敌人知晓自己的到来。
与其说传达信息,不如说是蔑视和挑衅,这张红纸上,必然是奚王朝居高临下的宣告他们的到来。
童启云把红纸拿下打开,虽然帐中一片黑暗,但黑龙血统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视力和适应能力。他清晰地看见红纸上用墨笔写着八个飘逸的大字,
寅时已到,鸟栖兽伏。
童启云几把将红纸撕成碎片,他知道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前半句指的是此时正值寅时,奚王朝的人已经到来了。而后半句,是奚王朝在告诉他,在这样鸟兽都栖息的荒郊野外,他童启云只是孤军奋战,不可能有任何人帮得到他。
今晚,童启云恐怕在劫难逃。
“童启云,是不是奚王朝的人来了?”苏农世眼前一抹黑,悄声问道。
童启云不回答,把短剑收进袖中,接着缓缓剥开自己胸前的衣物,露出了肌肉分明的胸膛。他的右边的胸口上插着半截雕翎箭,之所以是半截,是因为童启云在被苏农勃哥塔扎中后为了不流更多的血,没有把箭直接拔出而是掰断了箭杆,把箭簇留在了体内。
但此时的童启云即将与奚王朝正面相碰,这支雕翎箭继续扎在胸口中会影响他后续搏斗时的出招动作,为了获得最高的战斗力,他必须把这支箭拔出来。
只见童启云拿起为苏农世换骨用的那柄凤羽匕首,在火盆中搅了搅,翻上来一块没有熄灭的木炭。他用匕首插起这块木炭,空出来的右手握住露出的箭杆,箭杆的周围已经都是凝固的血液。
童启云轻微地摇动箭杆,感受箭簇在肉体中带来的剧痛,这是他在利用痛觉找到能够拔出箭簇且创伤最小的办法。他的手腕忽然小幅度一晃,箭簇的倒钩贴着血肉巧妙地擦过,顺着最初扎进来的伤口被拔了出去。
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童启云随手扔掉断箭,紧接着把暗红色的木炭狠狠地按在伤口上。伴随着滋啦的一声响以及血腥的焦糊味,童启云的身形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伸手扶住一旁的刀架,吞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
伤口的周围被木炭烤成一片焦糊,不再向外淌血。童启云随即穿好衣物,把木炭丢回火炉,接着把凤羽匕首收进“弑灵”的木盒,提起木盒,直奔帐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苏农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低声喊道。
“死战。”童启云低声回道,他抬手撩起帐帘,冷风“呼”的一下吹进帐来。
“你走了,苏农世的伤怎么办,这还有一半没有缝!”苏农勃哥塔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满脑子都是苏农世的重伤的左臂。
“你给他缝。”童启云停住了脚步,却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怎么给他缝,我根本不会啊!”苏农勃哥塔傻眼了。
“难道你连衣服都不会缝?”童启云撂下帐帘,留下一句冰冷的反问。
帐外冷风呼啸,风卷起草场上的雪花在空中乱舞,明月被遮在云层后,只在云层的边缘露出昏黄的光。
童启云等人刚到这片草场时还是夜空晴朗,没有一丝风,而在给苏农世换骨的时间里,竟然就发生了如此明显的气象变化。
风和雪花并没有阻碍童启云的视野,他提着弑灵的木盒走到空旷的位置,回头望向四方,只见雪地上一片白茫茫,没有人影,也没有人或其他生物的脚印。
周围似乎并没有人。
“别藏了,信都送到了还不敢出来么?”童启云从袖中拿出刚才那柄短剑,一抖手把短剑丢在面前的雪地上。
“没人躲着你,只是你没能耐发现罢了。”一个简短有力的女声从东南方向传来,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劲,她回答童启云的语气,就像长辈教育晚辈。
童启云闻声一声冷笑,身形巍然不动,说道:“不就是黑龙的巫术,还瞒得过我么?既然来杀我,又何必遮遮掩掩。”
“不错,被你说中了,正是黑龙的巫术中的‘司晨设’。”一个柔和的男声同样从东南方向传来。
“那就出来。”童启云回身,直视着东南方向空旷的雪地,目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