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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楼部的大厅里灯火辉煌，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挂满了彩带气球。聚光灯把舞台照耀得明亮生辉，亮过了从窗户上射进来的白日昼光。人们一进来就被这氛围蛊惑，很快褪下昼日角色的各种束绑，感觉像是参加一场令人兴奋的晚宴，
每个从大门进来的人，一手拿张广告一手端个纸杯，纸杯里是切成小块的水果和牙签。沁香苑毕竟是一线开发商的大楼盘，这种小恩小惠每次都少不了。水果随便吃。
张莲接过服务人员递过来的东西，瞥见在接待台后面堆着的米袋子、卫生纸和餐巾纸，知道这次第一名的奖品是大米。张莲心想，搞活动的人怎么就永远毫无创意呢，每次三等奖都是面巾纸、二等奖是厕用卫生纸，只有一等奖稍有些变化，也只是在大米和菜籽油之间来回切换。
张莲故意来得稍晚，估摸着张满玉们都进去了，才混在人堆里进来。她不想让张满玉看见她不参赛只坐下面看别人跳。
张莲在最后一排靠走廊边上的座位坐下。这个位置适合她远远地观察，不仅能看舞台上的表演，还能将观众的反应尽收眼底。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隐蔽，不易被张满玉们发现，而且离门近，想走的时候随时可以溜走。
张莲坐下来，弯腰低着头吃纸杯里的水果，把自己藏在前面的椅背后，节目开始之前谁也不看。
活动按老套路展开，表演和抽签活动交替进行。
表演内容是春晚式的大杂烩。台上台下以较低的水平和较认真的态度热烈互动。节目分为三大类：小品相声一类；独唱合唱一类；舞蹈旗袍秀一类。每一类都评出个一二三来，张莲只给第三类排名次。第三类节目参赛的人最多，竞争也最激烈，参赛人员主要是妇女和少年儿童。张莲扳着手指头给看过第三类节目排名，手指伸开又捏住，名次不停地变换。
到了抽签活动时，除了张莲，其他人都更兴奋。张莲不敢露脸，主动放弃了得奖机会。
抽签之前要先听一大段广告，广告的最后一段最诱人，各种优惠都落在了实处，落到每根签子上。签子不同优惠不同，有总价九折、八折、七点五折；有总价立减三万、两万、一点五万；有新房免物业费半年、一年、一年半；还有水果一兜卫生纸一包等安慰签，签签有奖五花八门。
开发商的老套路多年未变，业主和张家村的人早熟悉了这路数，每次活动他们都要来捧场。如果抽到了有优惠的签子又不买房，就把签子上的优惠折价卖给那些想买房的人。这种带有赌博性质的营销活动，在这个麻将馆遍布街巷村落的省份，顶多算小赌怡情，甚至没人当它是赌，脑子里根本不存在这个字，玩耍而已。在这里，这类普通人的日常娱乐，早已渗透在当地群众的血液之中，成为社会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轮到张家村舞蹈队出场了，张莲和全体观众的感受一样，张满玉的队伍一出场，就被震到了。
只见她们挺胸抬头步伐整齐坚定，每一脚踏在木板搭建的台子上，都发出咚咚的声响。四十多个人一起跺脚，像节日的锣鼓似的，轰鸣声直敲耳膜直捣心脏。张莲不由得在无名指和中指之间犹豫——无名指是第四，中指是第三——犹豫了一回儿，然后还是先捏起了拳头，再等等看。张莲发现，看到她们后，自己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来的时候希望她们败，这会儿怎么为她们感到骄傲了呢。
张满玉和她的伙伴们脸上表情严肃，与她们僵硬的动作一致，坚定地表达着她们的态度，无论观众的叫好声和口哨声多热烈，她们都紧绷着脸不予理睬。耍的就是酷。
这态度在张莲眼里显得有些滑稽，特别是当她看到张满玉板着脸，嘴角却紧紧地抿着一个笑，使劲咬住不让它溜出来，她忍不住低下头捂着嘴嗤嗤笑。笑够了，再抬头看，见四路纵队分开了，张满玉和王秀各带了一对人马，已经从舞台上走了下来，从观众席两边向后面包抄过来。
张莲不笑了，她发现张满玉领的那队人正向她这边走过来，她想溜，但来不及了。张满玉朝这边走，她如果站起来，一定会被她看见，走还不如不走。
张满玉越走越近，就在她低头想藏起来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张满玉的目光。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着抬起头来证实，果然，张满玉已经站在在离她只有两三米的地方看着她。张满玉对她薇薇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对她的队伍发令道，“向左向右转！”
两队人马转身面朝着观众，站在原地跳了起来。全场气氛再次被点燃，观众纷纷站起来跟着跺脚挥手。这情形没在张满玉的预料之中，观众的热情让她和她的人再也绷不住了，一个个咧开了嘴。
张满玉对张莲挥手，示意她也站起来一起跳。张莲扭着她的手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把无名指和中指又掰开。就这样的互动这样的气氛，她不得不给她们上升到第三名。她把无名指压了下去，留下中指。
见张满玉又挥手邀请她起来跳，张莲对她也挥了挥手表示不跳，也算是应了一下张满玉的招呼。这时她却看见，张满玉的脸一下黑了，怒视了她一眼，扭过头去。张莲觉得莫名其妙，低下了头，这才看见自己放在腿上的右手，独竖着中指。
张莲后悔不已，怎么会这么粗心，这下说不清楚了，怎么办呀？算了，管它呢，先看节目，回头再说。
后面紧跟着的是逄珏烟她们的洗衣服，让张莲很饱眼福，但她只能给她们个食指，排名第二。她们的舞虽然柔美曼妙，红绸当水袖又当洗衣舞里的衣服，用得恰到好处，但众人刚开了热辣火锅的胃口，一杯清香茶道哪是时候，懒得坐端了拿出姿态来端。观众席嗡嗡的，还在消化刚才的重口味，完全没有融入逄珏烟她们的舞蹈里。
张莲把第一名给了一个跳芭蕾的小女孩儿。这是她第一次见真人芭蕾，被惊艳到了。现在她知道了，真人现实版的东西比电视上的好看了许多。她初看逄珏烟的舞也是这种感觉，回去和儿子说，逄珏烟比电视上的年轻人跳得都好，儿子说，他第一次听音乐老师在教室里唱美声，觉得比蒋大为唱得都好。
她没想到生活里还真有人学这个。那孩子跳的时候她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孩子啊，真好啊，真幸福啊，以后我的孙女一定要让她也学这个，今天过来还是来对了。
张莲的座位还是选对了，当她一听到比赛结果，没等张满玉她们走到门口来拿大米，她已先溜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