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昨晚怎么回事?”
上头坐着的王爷公公黑着脸问。
我一夜没睡好,一大早还没吃早饭便被传唤到正堂上。一屋子人倒是来得挺齐整,大房世子世子妃,二房嫂嫂,四妹妹五妹妹,还有王妃和侧妃魏氏。
我低着头,努力挤出两滴泪来,坐在一旁,只顾嘤嘤哭泣。大嫂实在不忍心,大抵瞧我年纪小,不由走过来将我搂在怀里。
地上跪着的元欺挺直着背脊,眉眼硬朗坚定,一副自己没有错的神情,“父王说什么,儿子听不明白。”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她是你的正妻,你拿蛇吓唬自己的正妻,你可真是做得出来。”
我委屈极了,不由哭声更大,边哭边道:“父王不必责怪夫君。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才惹得夫君生气。”
元欺寒星般的眸子瞪了我一眼,吓得我打了个寒噤,连哭声都微弱了。
“你这回,做得实在太过分了。”王妃婆婆皱着眉,板着脸道。
“母妃,我昨夜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条白蛇,吓得我一夜没睡。”我抽噎道。
她叹了口气,“你别怕。今日起,你先搬到我院里和我住些日子罢。”
“这事昨夜闹得合府皆知,骊京那边只怕是瞒不住的。”世子元素道。
“知道便知道,大哥怕什么?”他固执道。
一向温文尔雅的世子也被气极了,“你这脾气张扬放肆,不改一改,迟早要出事。你也是成家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不过是夫妻间的闺房乐趣,也值得你们兴师动众。”他嗤笑了一声。
一个茶杯朝他眼跟前的地面摔过去,顿时四分五裂,王爷公公大怒:“住嘴,不孝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个逆子?”
这句话真是耳熟,也不知道是在哪部电视剧里看到过。
元欺似乎还想辩驳,终究是忍住了。
老王爷颓然倒在椅背,皱眉道:“老大,代父修一封思过的折子送到宫里。从今日起,你不必去军营了,在家思过半个月。”想了想,又道:“既然是思过,那些服侍的丫头还有姨娘全都不许近身,好让你清心寡欲好好思过。”
“父王,军营里还有很多要务……”
“军营里的事自有我和你大哥,难不成少了你不行?”
“当真是少了儿子不行。”他大言不惭地顶撞道。
“够了,把他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重重地打,谁都不许手下留情,打完送回厌景阁思过,我不想再看见他。”老王爷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这个爹忒狠了点。
我埋在大嫂怀里,惴惴不安地想。
我不敢去听打板子的声音,更害怕听见他骂我的声,人一散了便早早地跟王妃婆婆回了静思院。
没有人去给他求情,大家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还是说,觉得他身体底子好,二十个板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就是怕,他万一要是因此更加讨厌我怎么办。那以后夫妻两个天长日久相处下来,他可是有很多很多机会折磨吓唬我的。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让他整天想着报复我。
“母亲,你这里有没有什么上好的治伤药?”
“怎么?你还想着他的伤?”王妃婆婆笑看着我,“瞧你这一会儿失神的,刚刚才哭过,现在又开始担心他?”
我蹲坐在她榻边的小几上,看她绣着给王爷的靴面子,“我不是,我只是……”
“看来弟妹是真的喜欢我们三小子。他那样欺负你,你都能忍?”一旁的二嫂薛氏笑道。
她家大女儿箬儿躺在她怀里要果子吃,吃吃地笑:“三婶和三叔,是不是就是打是恩,骂是爱。不打不闹不痛快?”
“你这孩子,才七岁,在哪里学的这些胡话?”
“不是爹爹说的吗?”她天真地瞪大眼睛道。
二嫂霎时一脸尴尬。
我不由笑了,“不得了,箬儿以后有大出息。”
“你可别这么夸她,越夸越不像话了。”
“罢了,等会让人去药庐请庐大夫,叫他去给三小子瞧瞧罢。”王妃婆婆道。
我犹豫了又犹豫,才道:“母亲能不能让庐大夫说,是我央他去医治的。”
“你这又是什么鬼主意?”薛氏问。
“我只是想,今日这么一闹,他指不定要生我的气。若是知道我还念着他的伤,好歹气能消些,日后也不会再怎样为难我。”
王妃婆婆和薛氏对望了一眼,薛氏叹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想得如此周全。”
不然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等着他又来报复我。
我真不知道给他纳妾是做错了什么,合该他如此戏弄吓唬?
我连厌景阁也没有回,衣裳用品是吩咐千叶小芍等从厌景阁挪过来的。王妃婆婆将静思院后面三间抱厦让给我居住,这里虽不如厌景阁宽敞,却也很是清幽别致。
此处靠近王妃婆婆的佛堂,我自打住在这里后,每天午后都会去佛堂,坐在一边静静听她念会经文。后园子山坡上供养了个庵堂,里头住着妙衡师太等几个尼姑。那妙衡便经常过来与王妃婆婆讲经说话。
除了早饭用的晚,一日两餐都在王妃婆婆屋里蹭饭吃。来了得有五六日光景,王爷公公只某日午后来说过一会儿话,便再也没来过。
少不得有些奇怪。
人前觉得老王爷很是敬重我这位婆婆。虽然看起来两个人差了十来岁,老夫少妻,该加倍疼爱才是。偏偏我住得越久,便越发觉得,老王爷对王妃婆婆是尊敬,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不为过,却并不见得如何亲近。
那一日,我无意中跟过来看我的元璧提起。
她似乎有些怏怏不乐:“父亲母亲的事,你不要多嘴。他们都是谨慎的人,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些什么。”
是了。这是我的错。
以为进了一个和善的人家,便将电视剧里教我的谨言慎行全都抛到脑后了。真是该打该打。
“我昨日去瞧三哥哥了,他现在已经勉强可以下地走路了,身子恢复得挺好。再过两日便是中秋,父亲定然会让他出来的。”元璧道。
“出来便出来呗。”
“你真不去瞧瞧他?两个人这样别扭着也不是个事,中秋家宴上除了我们府里,二叔一家子也会过来。叫人瞧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做错了事,难道还要我去赔礼道歉不成?”
元璧叹了口气,“咱们是女儿家,一辈子都得依附着夫家,又怎么能跟自己的丈夫计较什么呢。”
我摇摇头:“这话你说的不对,女儿家也是可以独立搞事业的,用不着靠男人。我有那么多陪嫁产业,说不定你三哥还没有我有钱呢。”
元璧勉力笑了笑,只是不答了。
次日用午饭,王爷传了话说要过来。王妃特地将四妹妹五妹妹,大房里的瑞哥儿,二房的勤哥儿箬姐儿,一家子晚辈叫过来一起用饭。
原来,今日是每月老王爷问功课的日子。
我一个成了家的,虽然年纪不大,却用不着背功课。便独独像个外人般,坐在王妃婆婆下首一个劲吃菜和米饭。看见四妹妹五妹妹拿出了近日抄写的《女戒》及绣品,大房的瑞哥才九岁,二房的勤哥才七岁,一个个背起《诗经》来,摇头晃脑,有模有样。
连才六岁的箬姐儿也能写出一篇小作文了。可叹可叹。
我只怕是连箬姐儿也不如。
老王爷很是和蔼地道:“都有进益,也不枉师父白教你们一场。”
“祖父,我明年就满十岁了。哥哥十岁便进了国学,我明年是不是也可以去国学读书?”瑞哥儿认真地问道。
“国学可不是想进便能进的。国学子弟都需经过考学及太傅大人亲自面试,过了这两关才可以进去。你明年若也像你大哥那般优秀,祖父自然会送你进去。”
“听闻我三叔以前也是国学出身的,三叔看起来也不怎么优秀,怎么连他都可以进?”瑞哥儿天真地问道。
老王爷脸上有些促狭,“你三叔小时候可比你们聪敏机灵多了,只是这机灵没有用对地方。”
“前两年请来的那位女先生来向妾身辞去,说是老家母亲新丧,需得回去奔丧。”王妃婆婆道。
“去便去罢,小四小五如今也大了,用不着读太多书,能够识字,明白些道理就够了。”他漫不经心道,“我听说,信都住着好些从宫里退下来的教引嬷嬷,改日你去请个有资历的嬷嬷来,教璧儿些成婚的规矩礼仪。”
“这……璧儿还小呢。”王妃看了一眼元璧,讪讪道。
元璧低下头,假装在和箬儿说话,脸却不由得红了。
“不小了,今年得有十六了罢。她三嫂不是才十四岁吗?”老王爷凝眉道。
我依稀听见是在说我,忙停下筷子,将目光从满桌的吃食上移开,笑盈盈地堆起了笑脸。
王妃婆婆不便再说什么,只道:“妾身知道了。”
元檀迫不及待地插嘴道:“父王偏心,给姐姐请教引嬷嬷,不给我请?”
老王爷舒展眉头,连眼睛里都有些微的笑意,“你啊,什么都要争。你比你姐姐小两岁,再多待两年也无妨。”
元檀搁下筷子,跑到老王爷身后给他捏肩膀,“檀儿不干,万一到时候姐姐什么都会,檀儿什么都不会,岂不是招人笑话。”
老王爷无奈:“也罢,到时你跟着你姐姐一块学吧。都好好学,不要给王府丢脸。”
元檀娇俏地答道:“父王放心吧,女儿定不给父王丢脸。”
元璧则起了身,恭恭敬敬施了个礼数,“女儿记下了。”
老王爷的目光淡淡扫了一下元璧,最后落在我的身上,“没事多陪你们三嫂说说话,她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想家。”
我忙放下筷子,千恩万谢般:“谢父王记挂,这里我住得甚好,不想家不想家。”
他含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