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在冥界一直是个闲散鬼王,寻常鬼差们见到他虽都是要行礼的,但他知道,其实并没有多少是存着真心要拜他这没有实权的鬼王。真正意义上,还是第一次有人真心行这样郑重的礼给他。他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这是做什么?”
“二殿下,阿迷以妖界礼起誓,若需协助,必尽全力,生死不改。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不是早早谢过了吗?阿迷,我既引你为知己,便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阿迷被他扶起,看着他的眼睛,带了十分的认真:“玄清,这是我的承诺。”
玄清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泛出淡紫,像星一样闪耀着。“阿迷,我说过你不必如此。”
“我要走了,你且记住我的承诺。还有,再帮我一个忙。”
“好,说与我听。”玄清自是知道阿迷本是草木幻化的妖,不可在冥界常住。她需要的是外面的广阔天地,怎是冥界可留得住的。
“探孟婆,莫要让她知晓。她的前世今生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有些诧异,却不知阿迷是何用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听得玄清答应,便浅笑着转了身。她为你成人、成妖、成鬼,为你蹉跎了全部岁月,为你守了千年,你却全不知晓。这不公平。玄清,你们的过往,你该自己一点一点地想起来。
玄清,莫负她。
她紫色的身影在大片曼莎珠华里被染了艳丽的红色,张扬而决绝。最后,消失在黄泉路尽头。
有多久没见阳光了呢?其实除了昏睡着的十几年,也就不过月半而已,却是恍若隔世。踏出冥界,成妖后第一次见阳光的阿迷,感觉叶子终于舒展开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彷佛这才是她的重生。她忆起旧事故人,只觉恍若隔世。
她的小和尚此刻是什么样子呢?将军?世家公子?农夫?或者,教书先生?阿迷心里想着,是什么都好。离苦,你可要等我啊,不要让哪家小姐勾了魂去。
阿迷现在已是人的形态,可在人界自由自在地行走。临行前,孟婆让她千万完成亡灵心愿,方可让她的心真正臣服于她。其实若完成亡灵未了心愿,也并不能解她万箭穿心之苦,她也是愿意去的。这大概是离苦的功劳。
她还是一棵草的时候,有日离苦浇水后望着黄昏的落日,同她说:“阿迷,众生皆苦。我今生恐无所为,只愿能伴佛祖左右,倾我所有,解世人之苦。”她那时还想着做法力最强的妖精,可之后呢?其实离苦说的也不错,那他的心愿,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她的心愿?
倾我所有,解人之苦。
妖本也不惧昼夜,所以她白天、晚上都在赶路。白天累了,就化作草木,晒晒太阳。夜里累了,就找个树杈栖着睡觉。就这样,一路怀着雀跃的心情往南去了。路过人界的山山水水,偶尔也路过妖界的某个小部落。她才知道,人界这样地丰富多彩,怪不得人虽有生死轮回,却还是拥有六界中最多的生灵。就连那九天之上的神仙,都想下凡历练。天有云雨风雪,地有山河草木,中有百姓城池。鸟儿飞翔,鱼儿遨游,哪是暗无天日的冥界和划地为部的妖界可以比的。
她有时都忘了,她的心,是一朵食亡灵心愿的花朵。
阿迷的第一次心痛来得很是突然。她自出冥界,一直在赶路,所以便也没在意当晚是月圆之夜。月至中天时,她正栖在树枝上歇息,猝不及防地,心的位置像被法术击中。瞬间,疼痛席卷而来。
她原以为孟婆说的万箭穿心只是唬她而已,毕竟与她相处些时日就知道她惯会大惊小怪的,凡事都谨慎得紧。可自己承受的时候才知道,她说的万箭穿心竟是未掺假的。她的叶子被大雨生生折断时,她在水行阵里被天雷劈中时,甚至她将自己的心与离苦的魂魄结合到一起的时候,都不及这疼痛的万分之一。此刻,她却连施个简单的法缓解都做不到。
她从树上跌落到满是青苔的地上,痛苦得蜷缩起身子,脑中一片空白,无法集中精神。她感觉自己像生生被撕碎了,叶子和根都散落一地。后来的后来,好像下雨了,又好像没下,阿迷就这样模糊着进入一片混沌。
“阿姐,阿姐……”
阿迷在一团白雾里听到一个小孩的呼声,似是急切得很。她辨得方位后朝着那个方向行了数十步,便看见一个小男孩,不过五六岁年纪。他的头埋在膝盖上,胳膊环抱着腿,坐在一团雾里哭得极其伤心。
阿迷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那哭声实在太让人心碎了。她走近他,蹲下身摸他的头,声音温柔:“你怎么了?”那男孩听到声音,立刻抬了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珠,真真儿惹人怜爱。
“阿姐……”可瞧见是阿迷后便失望地垂下了头。“你不是我阿姐。”
“你阿姐是谁?”
“我阿姐,就是……就是……是世间最好的姐姐!”
“你是谁?”
“我是素桐啊!我家住在茯苓城!”他突然闪着发光的眼睛望向阿迷,“你可以帮我找到阿姐吗?我在这里好像很久了,你是我看见的第一个人。我要见我阿姐!”
“见到她之后呢?之后要如何?”阿迷坐到他身边,她知道,这大抵就是她这心里第一个亡灵的心愿了。
素桐似乎怔愣了一下,“我还未想过见到之后要如何,但是总要先见到。”
“那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说与我听吗?”
他瞪大眼睛看她,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过往。
“我阿姐,名唤素鸢,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母亲说是我阿姐杀了我,可我知道不是的!”阿迷震惊,她说她是最好的姐姐,旁人却说是她杀了自己的弟弟。可他的早夭是否真的与她有关呢?如果有关,她还愿来见他吗?他的愿望还能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