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绽的生命之花,在寂寞的幽闭中凋亡。”——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
………………
1、
我醒来时天地昏黄一片,淋漓的细雨夹杂着冰雪降落在这个城市每一寸裸露着的土地上,把街道和楼群染成湿漉漉的黑色,我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但我知道哎呀没有回来。雨雪稀释了所有生物的气味,仿佛一切都死去了,又仿佛期待着新的开始,我站直身体,抖动着僵冷的四肢,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出门,只好又趴下来透过这间低矮棚屋的缝隙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巷子清冷,杳无人迹,哎呀是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回来看我的,我恨透了老天,但他在乎我的怨恨么?显然没有。
雨一直在下,夜晚时分稀零的小雪凝结成冰雹劈叭敲打着房顶,如同无法释怀的泪水纷纷滚落在结了一层薄冰的路面,我饿着肚子心痛欲裂,难道这就是我应得的生活么?梦轻易破灭,那些因现实与梦想无法衔接的裂口被撕扯后暴露出的断层如此触目惊心,而孤独正挥舞着大旗向我疯狂进犯,此刻他们比饥饿更能摧毁我的内心。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被所有人抛弃后瑟缩在如此落魄的境地,甚至连生存下去的本领都不具备,不如让死亡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罢,但那个世界会有谁迎接我的到来呢?还不是一样孤苦无依。黎明时冰雹终于转化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城市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冬衣,失去水分的植物因不能承受身上堆积起的冰雪被压得咔咔作响,那些还保留着暗绿色针叶的松柏被压断了枝干,鸟兽绝迹,城市和人群瘫痪在一片银白色的灾难之中。积雪堵住了我蜗居的洞口,虽然它们阻挡了无孔不入的寒风,我却依然饥寒交迫,奄奄一息。
寒冷像万千钢针刺入我的身体,血液都凝固住了,我必须寻找食物,在绝望即将把我击垮的瞬间我意识到自己要活下来,可现在连老鼠都不肯现身,我该到哪里觅食呢?我勉强站直身子,四肢和大脑都还僵持着,与我的意志进行顽强的对抗,我不想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等待明年春暖花开时成为老鼠和蟑螂的食粮或者只是一具干瘪的尸体,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要活着,还有人等待我去与她相见,即便前途渺茫,但只要我活下去就有希望。
我在积雪的屋顶发现了一只冻僵的麻雀,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把它叼在嘴里,窝中寒冷却还干燥,我把它埋在破旧的棉絮下面,然后趴上去企图温软它的躯干。我现在有食物了,我将暂时不会饿死,我趴在麻雀僵冷的尸体上,下决心在我饿死之前一定把它吃掉。我真的很饿,我挪了一下身子,它还硬着,有那么一刻我真希望它能缓过来,重新回到同伴们中间,但它没有,看来它必将成为我苟延残喘的殉难者。如果它必须牺牲自己来成全我的生命,我也只能放弃向来引以为傲的原则把它仅仅当作食物来看待,我把它叼在嘴里,嗓子里竟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听到自己体内如此恐怖的声响意识陷入混乱,眼前忽然一片血红,太阳出来了么?我感到了温暖,哎呀来了么?温暖好近,有翕动的气息靠近我,是谁在耳边轻声呼唤?我听不清,我叼着麻雀,叼着,然后晕倒了。
我想我死掉了。
2、
雪终于停了,积雪掩蔽了我尸体停放的洞穴,没有人能知道我在哪里,我的死亡这样悄无声息,甚至连气味都没能留下,哎呀如果回来会找到我么?我的那些朋友会为我的死去伤心么?还有我的主人,你心好狠……
世界妆裹着一层银辉,积雪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下反映出耀眼的白色。不!不能这样结束,我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我咬着牙渐渐苏醒过来。我无力为我的重生欢呼喝彩,既然我必须活下去我就必须获得帮助,我把麻雀埋在厚厚的雪壳下,一路脚步踉跄地来到食杂店老板家门前,门开了,我得救了。
3、
积雪没有融化,它们被扫到墙角街边和树坑里,大地回暖时它们会消融成洁净的冰水滋润万物的新生,但我希望它们永远不要融化,因为哎呀还没有来。我并不怪哎呀诓骗了我,在这样的天气,我更愿她能温暖地待在窝里,我们总会见面的,只要想见。
天始终晴着,风雪洗刷了这个城市长年不见色彩的天空,展露出令人欣喜的蔚蓝色,气温依然低得可怕,但人们已经习惯了冬季的寒冷开始更多地出现在户外,这样的天气爬楼对我来说有些困难,只好暂别窗内的一些朋友,让温暖惬意的生活陪伴他们度过漫长的严冬吧,我也该尝试着改变自己的习性,否则死神再煽动一场暴风雪我一定乖乖地束手就擒。
小区的一层有一家药店,这几天我看见烟草先生去过几次,恐怕他因突然的降温患了感冒,我想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虽然他咳嗽得很凶,两颊有些红晕,可他依然只买一些感冒发烧的药,但愿他一切都好,他毕竟是离我家最近的邻居。沙拉小姐最近晚上很少露面,有一次我看到她带回一个男孩整晚没有离开,估计她谈恋爱了,这倒是个好兆头。还有谁呢?黑米我一直没见,应该还是老样子,再说下雪之后我便惧怕爬楼,等天气暖和一定去看他。对了,还有,我打算和花子挤一个窝过冬,他一脚把我踢开了,很不屑我的龌龊举动,起誓发愿地说我若再敢如此就在整个南城给我贴大字报,把我无耻的行径昭示于天下,至于么?唉,看来我必须学会独自面对流浪后的第一个冬天了。我开始像老鼠一样储存粮食,把一些吃剩下来的臭鱼烂虾东藏藏西掖掖,多数还都放在自己窝边,吃饱了的时候我就呆呆地看着它们,把它们想象成一堆死老鼠和麻雀,看着看着我就笑了起来,原来我马路也有今天,哈哈。
那又怎样?我不还是完好地活着,死亡的经历让我对生命倍加珍惜,或许我还有十几年的命好活,我还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呢,想到这里我开始生哎呀的气。这个臭丫头,说什么错过了彼此的找寻,说什么下雪的时候回来相见,我在这里乖乖地等她她都不肯来,就算大雪阻挡了她的行程,现在雪停好几天了她怎么还不出现?难道像我一样冻死在雪地里了?呸呸呸,不会的,哎呀比我聪明多了,她一定被什么事耽搁了,她是一只真正的流浪猫,而我永远无法了解她的生活。那还说什么,等吧,反正这样的季节我也无处可去。我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晃荡,有时在房顶上晒晒太阳,有时在树叉里偷听麻雀们聚众开会,我听不懂它们的话,但它们懂我,只要我一动它们就四散飞尽,徒留一摊摊灰白焦黄的鸟屎,让我苦笑莫名。
冬季始终不肯离去,我看到阳台上摆满了圣诞树,那些五颜六色的彩灯亮了几天又都被撤了下去,我整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寒冷还是夺走了我仅余的一点脂肪,幸好皮毛够厚,否则我的身子一定看上去瘦骨如柴,劈巴劈巴就能给花子家烧火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