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吃过早饭和庆辉一起下楼,搭他的顺风车载我去康平医院,群主有一个亲戚是这家私立医院的骨科医师,每星期就一天坐诊,先前在宴席上见过一面对他记忆深刻,瘦削的国字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腰背挺直斯文且严谨,想必是位方正不苟的仁心名医。
我心情是既害怕又期待,害怕查出什么大毛病来,又期待没什么大毛病可以安心,不至于一不舒服就东想西想,搜索着百度自己吓唬自己。
一路上庆辉还在坚持要陪着,我绞尽脑汁例了许多理由才说服他,看着他这个典型的中年男,有八戒的身材、有沙和尚的发际线、有唐僧的唠叨、当然也少不了孙悟空的斗志。说实话他挺累的,工作压力、生活压力他都一人担着,这两年我这病那病的,他也跟着提心吊胆。庆辉这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热心、开朗,性格温和而且积极向上,姑姑总说庆辉比她自己儿子还贴心。
汽车停在康平医院大门口,见我下了车庆辉不忘嘱咐:“不用怕,有病就治没病放心,看好打我电话。”
我点点头付之一笑,表示不必担心便挥手示意,让他赶快去上班。看着车子离我远去心中有股暖意漾起,庆辉人不错,酒后他偶尔会在家庭群里发一句“我爱你们”这种傻傻的话,见我老跑医院心情郁闷,他会笑着说:你放心去看,钱我会去赚。夫妻之间有如此温暖的相处,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医院里宽阔的大厅干净且明亮,没有给人压抑与发怵的感觉,医导小姐姐热情而细心,咨询后挂了龚医师的号便坐在诊室门口等。由于多次去各大医院,闲来无事时不忘到处逛逛,对医院的布局大概做个了解,对医院的一排排自助机能尽快识得其用途。还好多看了看,发现今天骨科坐诊的并不是龚医师,再次通过医导小姐姐确认,原来龚主任今天有一台手术还在进行中,让我有需要的话去住院部里等。
骨科病房在十三楼,我站在宽大的电梯间窗前,一边欣赏着远处的风景,一边等待着龚医师手术结束。这位骨科主任可不是一般的人,虽然他的五官长相我有些记忆模糊,可他的励志故事我却记忆犹新。
龚医师早年分别在上海、广州的大医院进修学习,在临海、永康、金华等骨伤医院各担任过骨科主任,从事骨科临床30多年,记录有2000台以上老年骨折手术,兢兢业业,树立了自身优质的形象,是一名精医崇德,尽职至善的好医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种不幸居然发生在功成名就的龚医师身上,三年前的某一天,龚医师在老家的石板路上散步时,被一辆快速横冲过来的三轮卡车撞倒。这一撞导致龚医师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年,全身的骨关节大都动过手术,主刀的还是他的老师。又经过一年的康复治疗,终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奇迹,他居然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再一次被康平医院聘为骨科主任。
当时宴席上很多人都在为他的励志故事而感动,而我却更加佩服他身后的妻子,那个坐在他身边贤惠温柔、脸上略带笑容的坚强女人。
电梯的门又一次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师走出来,他走路的姿势非常特别,左脚明显腿型不直,落地时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向左侧倾斜,一瘸一拐地走着虽然不是很协调,但他还是走得有些匆忙,背影看去有些疲惫。
我对龚医师的记忆瞬间全部唤醒,前面走着的这个医师不用看脸我都能认得,是他!记得那次宴席结束他对我们群主讲了一句玩笑话:以后吃饭要选一楼,喝多了我更加难以下楼梯。
我跑上去喊了一声,他停住了脚步脸带微笑看着我,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大概在寻思我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吧?我急忙将我们群主的大名搬了出来,并说明了来意。他非常客气,说话有些气喘吁吁:“我刚刚手术下来,等久了吧?来,去我办公室慢慢说。”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步履蹒跚的背影,可以想象他站着手术比别的医师要多多少辛苦啊?看着周围的医生护士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称他一声“龚主任”,使我对他更曾加了一份尊敬。
检查结果出来后龚医师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片子,耐心又仔细地分析我听,说我有骨质增生和终板炎,毛病有但不严重,并没有压迫到神经,不用担心,退行性病变是中老年多发病,平时注意一点就好。
他吩咐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见他脸色疲惫说话气喘又非常敬业的样子,我心中有些不忍,想让他尽快休息休息,便起身连连道谢,表示已记住他说的话,以后有什么事再来麻烦他,转身退出主任办公室。
多好的医师,从头到尾都是安慰的话,没有一句是吓我的,记得去年年底去看心脏早搏,那个老医师看着我的报告单上写着早搏八千多次,哎呀?见他皱着眉头是左一声叹息、右一声叹息,吓得我真想弱弱地问问他:“老先森,我还有没有的救?”
就诊回来后我全身无力了好几天,过了一星期才缓过来,这医师的讲话方式可要紧了,好的讲话方式能直接导致病情好转一大半,就像龚医师一样,这次就诊令我心情愉悦。
庆辉电话来询问,听我说话语气有些轻松,他也放心了,说有机会让群主邀请龚医师一起坐坐,表示感谢。
说完了龚医师让我再来说说刘医师,他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中医,身材瘦小没有白胡子、没有一丝儿仙气,搁在菜市场里就是一卖红薯的小老头。
我的类风湿关节炎已发展到需要靠激素控制的地步,实在心有不甘,有个老友推荐了这个刘医师,不妨去碰碰运气吧?
庆辉带着我颇费周折找到了他,宽敞的大厅里坐着十几个病友,看着都是在做拔火罐治疗。那个瘦小老头就是刘医师,忙里忙外和病人有说有笑,就像是一位隔壁的老邻居般亲切、朴实。我观察了一会发现他说话有个特点,比如:
“嗯……你这毛病要忌水……”
“嗯……你以后饮料不能当茶喝……”
“嗯……你血液里的垃圾太多,湿气重……”
他每次讲话开头字都是“嗯”,拖一会儿长音才开始讲他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好有特色不是?
空下来后刘医师接待了我,我简洁明了地诉说了我的病情,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示意要看手相,我伸出手张开他仔细认真地看着,脸上还是笑眯眯。
看手相?不搭脉吗?我心里想笑,他是民间土中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土”?
果不其然,他看我手相后的一番话令我差点扭头就走,着实让我对他心生怀疑。
他首先提议我去兰溪本地横山脚下的庙里去拜拜,说对我的病会有帮助。接着说我是不远千里来给他送钱的,估计是上辈子欠的账。医好我的病最久需要服药三年。
我有点懵,看庆辉也是一头雾水中……
我想我不去省城的大医院,却跑到这个旮旯来寻找他,是不是昏了头?看着他没有一点医师的样子,我自嘲到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办?推荐的人并不是爱开玩笑的那种,再说了我确实对西医没有了指望,来此碰的不就是运气吗?没听错吧,吃三年的药,西医可得吃一辈子哦!
庆辉连忙递上一根烟,这刘医师的烟瘾可大了,一根接着一根。
接下来他说的一番话令我有些心动,他说他早年就是骑着摩托车,后坐载着大蛇皮袋的中药材,走街串巷到处给人看病,人家中药要称重量,他完全靠手抓掂分量。能看好的毛病都在医院治了,疑难杂症或是没有指望的都来找他碰运气,久而久之,在这方面他积累了不少经验。他说他不识字,不会做宣传,不会用手机,他的病人来自四面八方,都是通过医好的病人推荐来的。
我在他那里抓了药,听他的话断了激素类药,他告诉我生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情绪悲观,我信了他一回。
从此,每逢周六庆辉都开车陪我去看他,已快有两个月了,我的症状竟然好了一些,除了激素类药止疼片也没碰过,我都准备再次减量甲氨蝶呤片。
随着来来回回多次看病,庆辉与他在递烟的过程中有了一些交情,聊天多了对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个“九德堂”是他儿子开的,女儿在店里帮忙,他还有一个关门弟子,忙起来人手根本不够。他每周一到周四在家休息,后三天来店里坐诊,他说他有退休费吃吃用用不愁,店里所有赚的钱都给儿子,他只白吃儿子一餐饭,讲到这眼神中也会流露出一丝无奈之情。他自己生活极简单、节约,说自己赚的都是病人的救命钱,不该拿来挥霍乱花,他对于一些家境贫寒的病人,只收药材的本钱,他说医德就是行善为本。
他还说他已七十五了,看自己的手相顶多还有五六年,天命不可违。
听他说这样的话,我哈哈一笑:“您可要长命百岁,我后半辈子要靠您老咯!”
他也跟着笑,脸上皱纹满布却扬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病痛带给人的只有悲伤,而碰上好的医师就是一种幸运,不管以后病痛能否去除,我的心情不再是悲观和恐惧,感谢我的家人、朋友与我遇上的名医师们,陪我一起奔波在这风景亮丽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