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人的五感拿来做一个比较。
眼睛带来的视觉,绝对是感知范围最广,也是最直观、最具空间效应的。
脑这个指令中枢就如迷雾中的航船,需要雷达的凭依和指引。
不论魔法的强弱、路径、大小都需要细致入微的调节。所以,对一位魔术师来说,眼睛的意义极其深厚。
秋水有着特殊眼睛的加持,在魔法的天赋上,可能天生就会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他从小生活在一个五世同堂的巨大院子里,便是安定堂的居宅。
很小的时候,秋水和十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小孩玩在一起。那些小孩也许都是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玩耍时从不问姓名。可能到现在,秋水也叫不出他们大半的名字。
可越古老厚重的文化和技艺的传承,越是容易摧残下一代纤嫩的根茎。
秋水从小就被教授魔导理学知识,善知各种术法和技巧。等到家族统一的7岁秘密开源之时,他立即能够自然的使出日夜在脑海中勾绘的魔法,这不仅仅是天赋,更是长年的沉浸。
从那时起,真正的噩梦就开始了。
每年的年关一过,未至元宵,院子里会铺开一只铁制围笼。笼子巨大,能让他们十几个小鬼玩耍其中。
这时,每个孩子的母亲都会给自家孩子喂上一味甜酒。甜酒清冽可口,孩子们每次都禁不住诱惑。
当他们醒来时,望着和自己一同囚禁在铁笼的伙伴们,脑海中不断涌现的,却只有杀意和饥饿。
他们开始像野兽一样撕咬,用尽身体上的各种武器。拳、脚、肘、牙,只要能用上的,他们绝不会吝啬。
他们不惧疼痛,不惧疲惫,脑子里想的,只有一句话。
杀掉,吃肉。
当皮肉殆尽,森然的白骨更像是折断的枯木。肚破肠流,但仍有奄奄一息之人将头伸进去疯狂舔舐。
据说,整个院子需要清扫两天才能彻底将血腥味去除。
秋水也是笼子中的一员。
睁眼之时,他每每发现自己精神焕发,如脱胎换骨一般。出房间,依然能寻上那些面孔依旧的伙伴。没有一人死去,那场闹剧也只像一场噩梦而已。
但大家怎能不怀疑。十几人同做一梦,何其荒唐?
随着秋水的年龄越来越大,他发现,那样的梦,他一年要做两三次;而有的人两年才做一次;甚至,有的人已经不再做那样的梦了。
等到11岁开眼之时,他终于明白。
这所谓的安定堂莲花瞳,每一瓣莲花花瓣,究竟代表着什么。
秋水已经“死”了12次了。
作为家族最有潜力的未来,祖上的老人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
安定堂梁氏一族,血肉有着回天之术。所谓回天,即是逆转生死。只要是因物理重创导致的濒死之人,吃下梁氏一族的血肉,在其死亡之后,肚中血肉就开始了轮回天生,急速自愈,重塑肉身。
这便是为何所有人经过那样惨烈的战况,却无一人死亡的缘故。每个人的肚中,都含着血脉亲缘的血肉。
但,这个秘密并不是仅有族人知道,或多或少的成为了魔术师坊间的秘闻。安定堂后人被迫大隐隐于市,落寞到僻壤边村去了。
秋水理所当然的疑惑,有如此强力的逆天之术,为何要如此畏惧世人。
但老人们却说。
“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东西,同样,也没有毫无弊端的完美。”
梁氏后人可以给予别人的酥生,但却拯救救不了自身。而且,其他人并不是简单吃下他们的肉就可以复活,而是真正的一命换一命。
安定堂梁氏,由于特殊体质的原因,除了本身的性命外,还有拥有额外的生命。这种额外生命自身不可以享有,但却可以给予别人。
莲花瞳中的莲花便代表着额外生命的重量,天生有多少瓣,就额外有多少次回天之术。像拥有12瓣的秋水,加上他本身性命,总共可以拯救13条创伤致死的生命。
每一次天生花瓣凋落,待到重新长出后生花瓣,他们的二次魂力都会得到质的飞跃,并可以进入一种叫做“逆水”的境界。
这种梁氏独有的二次魂力需要通过莲花瞳开启,掉落过一瓣天生花瓣的人,可以进入一档境界,掉落两瓣的,至多可以进入二档。
同样,像梁秋水,已经死过12次的人,至多可以史无前例进入的十二档境界。当然,持续在这种境界的消耗,是难以想象的。秋水曾在十档境界中坚持了三分钟,就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三天。对后续的境界他不愿也不敢尝试。
所有进入“逆水”境界中的人,身体素质、魔素、计算能力都会得到大幅提升;并且,有的人还可以觉醒出透视的能力,像秋水的哥哥,便是一种物理透视,而秋水则是魂析透视,可以看到魔术师的魂力强弱和走向。
安定堂的老人们,不惜消耗后辈们有限的回天之术,让他们经历炼狱般的残忍,也要让他们自身的潜力发挥到最大。
原本秋水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遇到了二阶堂幸树。
“传承之眼”到底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生物的性状遗传,使后代同有相同的眼睛。
但,这种遗传能力放在莲花瞳上,是一种更可怕的灾难。这导致莲花瞳是可以被外族移植的。
理论上,所有的“传承之眼”若在生前被扣下,它会拥有自身的“意志”,永远不会认可新的主人。同时人死亡时,瞳孔涣散,哪怕是“传承之眼”也会被毁坏。
但梁氏的后人不同,他们在贡献出自己的血肉,发动回天之术时,有一段时间也可谓是“死亡”的状态。这个时候,眼睛仍然完好,如若被抢夺,会即刻认定新主人,且不会和新主人的身体产生任何排异反应。
所以,这就是为何明明生命无比珍贵,老人还要将他们尽数毁掉。当只剩一次回天之术时,梁氏后人的死亡,便是真正的死亡了。毁坏的莲花瞳也不会遭入外族人的手中。
天台上,秋水和二阶堂并排而坐。
了却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心结,秋水的心情格外通透清爽,他将罐中最后一口红茶倾倒口中。
“没想到你对我们家族的事情了解这么多啊。”秋水舔了舔洒落嘴角的液珠。
“只是正好知道你不知道的而已。”
“哈哈,小幸子,你太谦虚了。平时就感觉你挺博学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吧。”
“真的,感觉你很强大也很神秘。”秋水将易拉罐压扁,“我和你说了我小时候的事情,你呢?就我单方面让你了解了,不太公平吧。”
“我这个人很无聊,感觉我活到现在也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嗨哟,没劲。”秋水面露不满。
“真的!”
难得二阶堂幸树略略激动的样子,很快他又恢复平静,说道:“要说哪些事情有印象的话……就是我三年前,我父亲去世了,我很难过。还有的话,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很开心。”
秋水看着二阶堂波澜不惊的样子,连安慰都忘了,脱口问道:“你父亲?意外去世吗?”
“不是,据说是因为贩毒卖毒被抓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二阶堂说这句话时,尾音拖得老长,秋水不知何谓,总觉得他父亲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
“那你之后的日子应该过得很艰难吧。”
二阶堂幸树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吧,也许有时被别人冠上‘毒枭’的儿子会有些难过,但我们一家能够努力积极的生存,还是很满足,很开心的。”
“你恨过你父亲吗?”
“也许有过吧。”
秋水沉默不语,偷偷叹气。自己的父母仍健在,他还体味不了至亲的死亡。再看一眼二阶堂,他还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他的父亲在旁人眼里也许十恶不赦,但在二阶堂的眼里可能略有不同吧。至少秋水看不到二阶堂对他父亲的憎恶。
“哈哈,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秋水一拍二阶堂弯起的膝盖,说道,“你弟弟现在多大了?可爱吗?”
“当然可爱了。”
二阶堂幸树几乎是脱口而出,嘴角的浅笑化开,让他的面容映起血色,看起来比平时要正常、健康了许多。
他摸了摸前胸的口袋,抿了抿嘴,问道:“要看吗?”
秋水一愣,“你随身带着你弟弟的照片?”
“嗯。”
秋水绷住脸,不想让自己的神色变得古怪,看着二阶堂摸口袋的动作,不言既知,他是想要和自己分享的。
“那给我看看呗。”
二阶堂当即摸出一张用薄木裱过的小照片。
上面的小男孩笑得很开心。
细看还真和二阶堂有些神似,不愧是亲兄弟。但是,怎么说呢,明明照片里,男孩才三四岁左右,却有着斜刘海,少了一些阳光的感觉。
“是很可爱。”
“对吧。”
有一瞬间,秋水清楚的看到二阶堂的脸上急速的掠过一丝笑意。秋水内心不禁感叹,他是真是一个擅于隐藏心思的人啊。
“今年多大了?应该有七八岁了吧,这张照片都被你摸出包浆了。”
“没有,才五岁。”
“额,那你们不能经常见面吗?不然不会一直随身带着照片吧。”秋水问道。
那二阶堂的眼神略略飘忽,语声犹豫,“没有,我们天天能见面。让你见笑了,就是情不自禁想多看他几眼。”
“呃,好吧。”
两人都不说话了。
许久,秋水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多了。
“喂,我说,作为学生会的大忙人,我们在这里偷懒真的好吗?”秋水没话找话,其实他的心里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会长允许我俩的休息时间,你就好好享受吧。今天大阴天闷热得过分,能来天台真是太好了。”
二阶堂捏了捏前胸的衣服,前后波动起伏了几下,隐约带着一股特别的香味。
秋水看着他的动作,居然失神了几秒。
二阶堂幸树将长发拨到耳侧,露出隐隐有汗的前额,看到秋水一脸奇怪的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疑惑。
“怎么了?”
“小幸子,原来你是有点小帅的啊。”
“哦?是吗?这话我倒是听得不多,看来中肯的评价还是太少了啊。”
秋水撇了撇嘴,有点后悔夸他了,正常人不应该先表示感谢吗?
“会长为什么经常到校外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公事吧,每次都空手而归。你知道她去干啥了吗?”
“不知。你还是别过问的好,你忘了上次月宫学弟怎么被教训的了?”二阶堂微微皱眉道。
不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拍了拍秋水的肩膀,说道:“会长好像说过,等这次魔术对战结束以后,要带你出去一趟。”
“带我?”秋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应该是她的私事。怎么样,期待吗?”
“期待啊,肯定期待啊,这不是约会吗?”
秋水佯装愉悦的拍着大腿,但那力道根本收不住,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兴奋还是假兴奋了。
“还有,我再和你强调一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眼睛的能力。别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别人发现不了。”
秋水点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但他还是会忍不住窥探别人的秘密。
“我虽然不太清楚你的眼睛有什么其他能力,但你绝不要对会长使用,不然后果我也无法料想。”
二阶堂严肃的告诫让秋水回想起小时候,因为害怕暴露身份,总喜欢畏缩在人群后。现在的他坦然的平常生活,渐渐的丧失了之前的危机感。
“好。”秋水又郑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