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纹远隐约听见阿姨在叫她起床,焦急地敲打房间的门,想必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向周围摸索手机,眼睛还没有睁开,脑袋重重的像是被压在枕头上。阿姨在外面叫了半天,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情急之下只好提着衣服冲进去。
“哎呦,小姐,已经8点了,无论如何不能再睡了。”她站在床边,一边掀齐纹远的被子,一边拉她的手。
纹远被这一系列举动弄得心烦,起床气一下就上来,“走开行吗?走开,我今天不舒服不上学,走远点。”又把阿姨推离床边。
“小姐,千万不行的,你爸回来啦!看见你这样,我们就要遭殃的呀!”阿姨,看着纹远听见她的话,一点动静都没有,着急得在旁边干跺脚。
齐渊在房门外听了一会儿,轻轻走进纹远的床,看着这般情景,心中实在无奈,拿手捋了捋女儿的头发,道:“不舒服就休息吧,不去上学就是了。”
齐纹远间于半梦半醒间,没感觉到有人在碰她头发,可一听见这个声音,她一下就急了,睁开眼睛,又打开放在她额头上的手,冲她爸爸喊道:“别碰我。滚开,滚远点!”差点就要从床上跳起来。
这是齐渊意料之中的,从女儿一上初中脾气就变得很冲,想和她说几句话,或是摸一下脸啊,头发之类都可以触她之怒。但他也很清楚,这不仅仅是因为青春期,而是他因为他曾经试图让女儿接受一个新妈妈。那是他难以忘却的经历,之后就再也没有尝试过带一个陌生人进入纹远的世界。所以他换女人的速度也就从两年一个变成了几乎一个月一个。
纹远妈妈和齐渊一起打拼很多年,2016年,12年前,纹远只有5岁,那时候他的餐饮事业刚处于稳定期,一家住在一个普通小区里。一次出国出差,到了机场才发现装机票,护照和其他证件的包没有带在身上,很有可能要误机了。他马上打电话给陈艳,让她一定要尽快送来。陈艳让纹远好好待在家不要自己外出,不要碰电线,不要爬柜子等,交代了一系列东西后就匆匆赶出门。那时候纹远还是个很听话的小女孩,只要妈妈说不能做的就一定不会做,偶尔妈妈要下楼买东西,她就乖乖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从来如此。可是那一次,天慢慢从浅蓝色变成灰色,最后变成黑色妈妈还是没回来,纹远越来越害怕,在家里大哭,大滴大滴的泪珠很快把小脸浸满。她透过模糊的泪珠盯着那扇绿铁门,期盼着妈妈能在下一秒打开它。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动静,她就自己搬一个凳子,学者平时爸爸妈妈的样子拧开门,张着嘴巴,嚎叫着,扶着墙沿楼梯走下去。下到4楼时,被邻居家的阿姨抱进他们家,一开始纹远用尽浑身的力气,挣脱她的怀抱,双脚不停地踢,身体不断的扭动,口里不断哭喊着:“我要找妈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力气了,消停下来,睡着了。邻居的阿姨和纹远妈妈在小区门口遇见了,知道她出去办事,又看见纹远哭着下来,想来是不知遇到什么事还没回来,怕孩子出什么事才抱进自己家里。那一夜她把熟睡的纹远放在沙发上,一直等着纹远的父母回来,生怕他们回来找不到孩子着急。
齐渊每每想起这些事情都会眼眶湿红。成年人的记忆很长久,即使时隔多年,他依然可以清楚地回忆起那晚的所有细节,他永远记得妻子平日了总是两颊绯红那夜突然苍白,他永远记得自己驱车飞驰回家找不到女儿终于又看见她安全地躺在他眼前,他永远记得他去确定那一辆被撞得报废的车已经是一团扭曲的废铁。他在那一天,流光了36年来积蓄的泪水。后来,在丧礼上,在警察局拿到死亡证明时,他也像一具拔凉的尸体,只有牵着女儿炙热的手时他才感觉得到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温度。
他给纹远找了一个远方的亲戚当保姆,前一个月,纹远每日都要哭着喊着找妈妈,有时候弄得齐渊抱着她一起哭,但小孩子就是这样,一个月以后她不大记得起来要找妈妈,后来渐渐可以开始玩耍。齐渊为这样的改变感到欣慰,但自从上了学,纹远又经常问起妈妈。齐渊的事业渐渐进入快速上升期,他对于各个细节的高要求,使他名下的餐饮店迅速成为了城市的高端饮食。许多餐饮店更是挤破脑袋想在自家店的牌坊上加上他的公司标志,因为那在人们心中标志着各方面的一流水平。同时,他回家陪纹远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即使为了弥补自己对孩子的疏忽,每次从外地出差回来他都带着小女孩喜欢的礼物,给照顾孩子的人发放远高于平均工资的薪水,他们还是越来越生疏了。
周围的声音消失后,纹远一下睡到了下午3点脑袋才算清醒一点。又看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下楼找饭吃。下楼梯时胃里翻江倒海,坐在餐桌面前到了一杯柠檬水喝才缓解一点,心里暗骂昨天不知道喝了什么假酒,今天整个人都快垮了。
大叫一声:“阿姨,肚子饿。”阿姨赶紧放下要晾的衣服,跑进来嘴里开心地咕噜:“太好了纹纹,你终于想吃饭了,就是说,这孩子不吃饭怎么行嘛。”就往厨房里忙活起来。
纹远把脸趴在冰凉的餐桌上降温,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阿姨就端了5个菜放在桌子上,又端上一盆汤和米饭,拍拍纹远的肩膀让她起来吃东西。阿姨也姓齐,当初第一个请来的保姆,虽然是远方亲戚,却总爱往自己家里拿东西,再招人时,几个阿姨都做得一手好菜,但因为她姓齐,齐渊觉得是一家人更值得信赖些,而且齐阿姨家里人比较少,只有个儿子在外地打工,不会三天两头家里出事要请假就定下来了,在齐家一呆就是5年。在齐家工作轻松,每天只用负责有人在时的饭菜,和保持基本卫生。至于打扫清洁,每周都有家政公司的人来。
纹远吃了小半碗饭和几口菜后再也咽不下去,只觉得他们马上要从咽喉里涌出来,赶紧住了嘴,躺在沙发上去。阿姨又出来收拾碗筷,整个大厅现在只有碗和盘子,和筷子相碰发出清脆的风铃一样的声音。
“姨,找下我手机好不好,今天一早就没见着。”纹远将腿翘在沙发背上。
“好好好,你休息着吧,阿姨马上上去给你找。”说着就上楼去了。
纹远躺着有回味起昨天的事情,清醒时候的记忆很清晰,但自己在人群中摇头扭胯的姿态还是极生动的,又想起周穗站上台的事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想,她一定是喝大了,站台子上去唱歌,她平时喝大就喜欢乱嚷嚷。她大笑着恨不得现在就拿到手机发短息嘲笑她昨天的糗事。
阿姨拿了手机下来,已经关机了,又叫阿姨去充上电,自己还陷在沙发里,咯咯发笑。又想起昨晚,吕媌媌还撞了人起了冲突,看我们这边人太多就有自知之明的走开了。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小帅哥也很可爱,明明说了名字,今天一个也不记得了。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就沿着沙发爬到大厅靠墙的那个沙发去,把手机开机。铺天盖地的接受消息声,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声一下把静谧的空气打得七零八碎。
她捧着手机,消息还在刷新屏幕,一条条从眼前闪过的消息,几乎要拧碎她的心。
“筑岩和周穗昨晚在一起了?”
“你到底死哪儿去啦,你男人被人抢啦!”
“大姐,开个机好不咯”
“周穗的事你知道没”
她一下紧张起来,赶紧解了锁屏,去一条条看清楚。终于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周穗昨天早就准备好了跟筑岩告白,借故离开后就一直在和几个和她关系比较近的人准备,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注意到。而筑岩,在台上和她拉车了一番后就答应了。纹远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又强忍回去了。
她喜欢筑岩这件事不算是一个秘密,她甚至觉得可能筑岩都已经知道了。她两周前才和周穗,媌媌好几个人说过,要在3天后的17岁生日上亲口告诉筑岩,还让她们保守秘密。她一下不能接受半道上被截胡,“怎么可能呢?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会夸筑岩,但那难道不是因为我喜欢,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有这种夺人所爱的癖好!而我,我这个蠢货竟然对她和盘托出。”
纹远全然忘记了生理上的难受,站起来又坐下,千萦万绕的思绪缠绕在她的脑袋里。嘴里不停的骂,毫无主题的骂。发现周穗和筑岩两人都发了一张合照,他们在校门口,脸贴着脸的照片。看着周穗被初阳的光照得发黄的脸,快要吐出来。此时的她,愤怒且傲慢。
一一和自己的小姐妹发消息发泄自己的怒气,什么不要脸,骗人精,双面人,能想到的词汇都用上了。现在她们已经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也表示意想不到,表示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劝她安慰她。她用力在手机屏幕上敲打,打出了一排字,停一停又删掉,又重新措辞,就这样成了一段话。一段前言不搭后语又夹杂着威胁和辱骂的话,就发给了周穗,盯着屏幕等了半天消息,中途有几个电话打进来,她都直接挂断,但周穗一直没有回。她鼓起勇气给周穗打电话,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回复,也许吵一架,也许收到一个道歉,可能周穗会觉得对不住她,她也许可以心软就原谅了。总之在电话拨出去之前她心潮澎湃,但是对方直接挂断了。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她被自己蠢笑了,“别人都这样对你了,还指望她心怀愧疚,自己承认错误吗?在想什么啊?”
那一晚,她和媌媌和颐虹打过电话后久久难以入睡,“我就听说,就算她和你要好,她还是会在别人面前说你不好。”“之前也没觉得她怎么样。”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话一直在她耳边盘绕。一天之内,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那些平时隐秘的,被人藏起来的,只在部分人口边相传的,都到了齐纹远这里,被她全盘吸收。齐纹远觉得她在那时才完整地描绘这个平时与她姐妹相称的人,的真实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