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鬼,估计已经和上官武一个鼻子出气了。钟彦对上官武的憎恶又多了几分,随即说道:“刚才臣进来的时候,或许没有听清,不过,臣到这门口的时候,发现皇上一个侍卫都没带,就让守门的两个通知太后,让她加派人手来保护你了。”
“你是要告状?”长乐帝恨不得冲上去踢上这个讨厌的钟彦几脚,依旧被上官武拉住。
“皇上,您要有点耐心。”上官武用温和的声音安抚他,将炀亲王招了过来。“你们两个,到那边去坐着吧,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样子。”
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太后銮驾很快亲临,这座荒废的宅子,若不是为了今天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会亲临的。钟彦让人来通报说,上官武和小皇帝一同出现在炀亲王的寝殿里,这一个大人加两个半大孩子,还想弄些什么阴谋出来?
“皇上,您为什么到这来?”尤其是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坐在一起。
她对金亚风有着无限的恨,但不知为什么连后来的叶嫣然也一同恨上了。照理说,那个男人想跟哪个女人睡一块,她应该不在意的……太后将这一切归结于那个傲慢的叶家千金,竟然妄想和她争权夺位上,现下的炀亲王,也是她的一个威胁。
所以才恨,所以才心有芥蒂,绝对不会是因为其他。不会因为比起长乐帝,这个炀亲王更加长得像死去的金亚风。
长乐帝已经想好了答案:“上官卿带朕来的。”
钟彦想,孩子毕竟是孩子,大难临头,自然是要找人脱罪。这样看来,他和上官武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紧密。现下如果再提长乐帝的那些牢骚,于事无补,不如对上官武落井下石的好:“上官大人在封王大典准备工作之余,还不忘带皇上来这里遛弯,真是可喜可贺呢。”
众人质疑的视线下,上官武不紧不慢地回答:“今天授业,说到兄弟之义,臣不过带皇上来体会一下,加深对诗文的理解罢了。”
不怎么令人信服,又难以辨明真伪的说辞,钟彦怎么肯让他轻易开脱:“上官大人的教法还真是特别呢,上次不是让你的丫鬟和皇上一起演个捉鬼的故事,不知那个丫鬟现下何处?”
他只顾着揭上官武的短,却不晓得现在这个韦振根本不知道当日处决凤儿的事情,更不可能告诉他的主子。
同样的,太后不知道,上官武也不知道。只是凤儿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是中了钟彦的毒手。上官武即刻心声一计,准备把这事再搅上一搅,于是一脸落寞地说:“上官自认家势不如钟大人,良禽择嘉木而栖,我无话可说。”
太后不想再看这两人表演,冷面而对:“为一个女人,已经闹得宫廷鸡飞狗跳,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钟彦心中一慌,不想这事被上官武做了文章,更没有料到,这还不是致命的后招。
上官武突然跪下,说道:“如果殿下愿意相信我一次,钟大人此次到炀王殿来遇上上官,完全是巧合,他想找的东西,就在屏风后的那个描金匣子里!”
“你栽赃!”钟彦喊道,且不论那匣子里到底是什么,上官武定是设了陷阱给他。“之前我并未涉足炀王殿,侍卫可以证明,这里有什么匣子,也是来过这里的人放的。”
“钟大人或许并未来过这里,但是这里的东西,绝对是您想毁掉的!”上官武出言再请,“太后可让人查看。”
钟彦想了自己和炀王之间并无瓜葛,也无勾结可能,若是有伪造文书,他当场对峙也能看出来。他沉住气,说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尽管拿来对峙。若是上官大人只是虚张声势,或是拿出什么坊间话本,只怕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
他强调了后一句,看着上官武,想在气势上得一个理直气壮,不料上官武眼观鼻鼻观心。
太后的一个眼神,全公公就绕到屏风后面了,果然拿出一个乌木描金的匣子来,虽然不甚起眼,却显然是贵重之物。拿进来看,上面的叶家家徽刺眼得很。
“这是……”太后好奇的心被勾了起来,一直安静地站着的炀亲王出言道:“这是母妃遗物。”
因为长相太似先帝,太后并不喜欢这个小孩子。倒是钟彦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
上官武说:“钟大人如果觉得不便让众人知晓,就把匣子拿回去吧。”
此时,钟彦已经没有了任何台阶可以下。太后上前,打开了那个匣子,里面只是一些书信,她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终究是放下了。
太后转向钟彦,“钟卿,这些个,确实是应该销毁的东西。否则,皇家颜面何存?叶妃虽然已经香消玉殒,事情却还是没有处理干净啊!”
钟彦一身冷汗,便确定了那是青年时代,他与叶嫣然的一些书信。他容颜潇洒,家世显赫,自然有过无数风流帐,叶嫣然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为了叶家的权势,他花了不少功夫追求叶嫣然,念武塾的时候几乎是每日一封信,这位叶家小姐似乎也为他倾心。
之后,叶嫣然嫁给太子,自己也就断了念想。谁知道叶家倒台得那么快,又怎料到叶嫣然还记挂着他,那么多年的书信都还收着……
但现在不管是多久前的书信,不管叶嫣然是否还活着,朝中大臣和皇妃私通款曲,定是不容的丑闻。
“臣……知罪……”他缓缓地冲着太后跪下,期盼着自己还有一些利用价值,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你好好反省着吧。哀家,并非只得你一个能臣。”太后率众人离开了,将那盒子留给了钟彦。钟彦战抖着接过,几乎是扶着墙走出去的。
他的仕途,是彻底完蛋了。枉费心机,竟然是得到这个下场。现在要赶紧回去和父亲商讨对策才对。
有人欢喜有人忧,经这件事情一搅合,根本没人在乎皇帝到炀王殿的事情了。上官武和长乐帝、炀亲王,在这风口浪尖上,因被人遗忘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九零减一 封王
“这真的是你母妃的东西?”长乐帝可不笨,就算是叶妃的东西,为什么上官武知道这里面有绊倒钟彦的罪证?
“上官先生今天拿来的,他告诉我,有人问起,就这么说。”炀亲王说,“他说这样可以帮上大忙,果然就帮上了。”
长乐帝大概也晓得这似乎牵扯到叶妃生前之事,拍拍炀亲王的肩膀,说:“这下还要真的谢谢你。”
“兄弟就是用来帮忙的,金耀,你要跟我客气我今后就还叫你皇上。”炀亲王笑起来眼睛成了一缝,甚是可爱。
长乐帝却觉得心头暖暖的,之前因紧张而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觉得酸乏不已的,却不止是自己的身子。“上官,你这么巧今天拿过来,就派上用场了?”
上官武一愣,想着小皇帝,越发精明了。说是巧合,也真的很巧。
倒也不是叶嫣然真的念着与钟彦的旧情,只是当年冷竹随武塾出征,在飞羽的营地休息,成为了年轻男女传递相思之情的业余鸿雁。信件多了,少不得被当时作教员的林雨萱留下一些。
林雨萱升官之后,这些信件大多销毁掉了,只是当时冷竹和林雨萱已然熟识,叶嫣然似乎有得宠之势,林雨萱留下了叶嫣然给钟彦的几封,准备对付叶嫣然的。没料到叶妃已死,这些信却在钟彦成为威胁之后,被找出来派上了用场。
上官武微笑,这种微笑往往只有长乐帝写出好文章或是顺利背下长篇才会出现,来自夫子对学生的赞赏:“只要能派上用场,皇上在乎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长乐帝突然就觉得,上官武给他引了一条无比艰难的路,沿着路,他必定可以成为显赫的君王,但那路太艰辛,太危险,必须时刻小心,算计,稍有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悬崖。
对这样一个人,他即便暴露什么企图,也是因为他想让你知道。若是跟他兜圈子,也只是白费力气。
长乐帝牵了炀亲王的手,唯一可以依靠的兄弟,他们两个的年纪都太小。
但是,就白白地让人宰割吗?
他便做了决定:“上官卿,御书房屋檐,你似乎很爱往那里看。”
上官武也晓得了:“皇上说的,是大雀替里面吗?那里似乎有点东西,要露出来了。”
“你若想要,就拿去吧!”长乐帝咬牙,说:“但是你要送我们两个出宫,我便不说出去。”
上官武面对他,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个事物,“恕臣斗胆,这些东西,放在那里,风吹日晒的,终究是不安全。”
他拉过长乐帝的手,将那布包里的东西,放到了长乐帝手里:“臣不想要这个东西,臣只是希望这个东西,落到应该拥有的那个人手上。臣相信那个人终有一天,能够完全驾驭这个东西。”
长乐帝被这重手的东西压得连心里也一沉:“这个东西太重了,我拿不动。”
上官武将手搭上他的头,第一次以这么亲昵的方式待他:“臣不是说过吗?君王,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
长乐帝想了一阵,说:“朕明白了。”
上官武开怀地笑了,辛苦了那么长时间,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回答。
震天的礼炮在清晨响起,军队整齐地从城东而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节奏划一。从海州回来的将领们,得到了朝廷的热烈欢迎,也得到了百姓们的木然对待。
自己人打自己人。从青年到垂暮,都在心里骂着。用的是老百姓的钱粮,流的老百姓的血汗,得的利益却塞到高官贵族的荷包里了,百姓们难道还要为你高兴,夹道欢迎?
这次“凯旋”,和当年冷家武将打退北荒铁骑回皇城受封赏时,对比鲜明。
皇城提督发觉了此事,心惊若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受到如此冷遇,定会怪罪他组织不力,教民无方。他急命三千兵员穿上便服,雇了一些吆喝厉害的摊贩,在路边呐喊欢迎,这才把场面撑了起来。
这出闹剧演完不久,“群众演员”们又急忙奔赴下一个需要制zao人山人海假象的地方——九层之台。好在,百姓们虽然木然,但看热闹的心还是有的,台下的人本来就不少。再加上提督的人,竟也能比得上先帝作为太子大婚时的盛况。
街坊们打着招呼,互道寒暄。“这天气还算不错,虽然是夏天,倒也有风。”
“那还不是大祭司算过天时的,上午还是大太阳,现下就有了云,阴凉许多,不然大典在正午举行,不被晒晕了才怪。”
“呵呵,我们倒是不打紧,要是主角儿晕了……”
“嘘!你不要命啦?”
打趣的话也不敢多说,就听见低沉的唢呐,随着风声呜咽。踏着鼓点,以大祭司为首,身后跟着两列祭司的队伍,黑板相间的祭袍,衬着只有在重大仪式上才有的金色绶带。祭司手里捧着金碗盛的清水,大祭司手里则奉着墨玉的权杖。
摄政王,辅佐幼主而设。由大祭司奉杖,则替先帝之灵,赐下匡扶之命。
登台,一字排开,无声的威严让九层之台下的百姓仰头观望。
当今天子和大典的主角一同登台。
太后穿着深靛的袍子,特制的凤冠,默默含笑,牵着的长乐帝一身明黄的礼袍,神情却是持重严肃。
上官武奉杖上前,躬身,递给太后。
太后接过,松了小皇帝的手,缓步上前,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到台前,即将接受万民朝拜。
“这样,就结束了吗?”长乐帝看着自己曾经爱戴和依赖的背影,越走越远,突然觉得失去了气力。母后是不会满足于摄政王这个头衔的,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
上官武小声地安慰:“皇上,您的大典,才刚刚开始。”
钟府中,那个俊逸潇洒的钟家公子正在喝着闷酒。地上碎落的玉麒麟,是他本来打算献给太后的,却被告知不许出现在封王大典上。
父亲怒斥的声音还响在耳边。
逆子,糊涂……那个老家伙,之前享受他带来的荣华富贵的时候,怎么不说他是逆子?他不弱,只是没有叶宇斌和上官武那些星辰耀眼。
“钟大人,久违了。”
冷彻的声音,就在面前,他抬起弥蒙的眼,惊惧的发现,那个该死了两次的人,现下就立在他面前。
白衣素缟,乌发低垂,苍白的脸背着光,似从阴间索命而来的女无常,而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右手一挥,数道银光闪过,钟彦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布料被几道飞镖牢牢地钉在了木椅之上,自己则动弹不得。
“你是……”钟彦盯着那张脸,以为自己是酒醉的幻觉,但那幻觉带着森冷的表情越靠越近,眼中闪现着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你会以为,在害得我家破人亡之后,会让我死在流放途中,你会以为,在我回宫之后,也能让我死在侍卫手中。但是,我回来了。有些东西,没有还给你,我是不会安心死去的。”
白板退后了两步,只要确保她安全就好。这事情,她是想亲手了结的。
妖姬取出了那彩色的翎羽,连同一张红透的枫叶,在钟彦面前抛洒而下。
“倾愚所有,换汝一命!”
厉声,带着决然的报偿,染毒的羽箭,正中钟彦的胸口。
痛苦,抽搐,带着惊惧和挣扎,死去。嘴角坠下的血滴,低落在那枫叶上,森然若斑。
妖姬放下手,长袖将千里弩遮住。苍白的唇角,向着元蓝的方向,无言地翕动。
父亲,母亲,兄长,程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如今,魂在何方,可曾看到,大仇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