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默完文章,确实难能可贵。不若再看一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况且这还有一个时辰……”钟彦倒是想树立榜样,循循善诱,可是对象却不领情。
“你这是什么教法!”长乐帝打断他的话,满脸恼怒,“上官卿都说了,提前完成课业,就可以起玩的,循序渐进你都不懂你当什么太傅?回家喂猪好了,你喂多少猪就吃多少!”
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是明明知道是小孩子使性子耍赖皮,毕竟那个小孩子还是皇上,钟彦要是这点都忍不下来,他在官场那么多年白混了。况且上官武授业在前,他初来乍到,讨皇上欢心还来不及,若被讨厌了,真的就无出头之日了。
况且,一个在位君王,所有道理都懂得了,还要臣子来干什么?
于是,钟彦决定投其所好:“臣知错,皇上玩得开心!”
“不准跟母后告状!”小皇帝警告着。
钟彦答得比他的脑子还要快:“臣定守口如瓶。”
长乐帝终于满意地展开了笑颜:“这才是朕的忠臣啊,放心吧,朕今后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谢皇上!”钟彦拱手,心里想着,这小屁孩还真好哄,今后干脆推波助澜,弄点新奇玩具什么的,要扶摇直上,还不是指日可待?
钟彦沉醉于对未来的遐想之中,没有阻止凤儿也跟了出去。但是两边的侍卫却没有玩忽职守。
“钟大人,太后明令了不让那个女人和皇上单独在一起,这样不太好吧?”
钟彦收拾着自己的书卷,淡淡说:“她是上官武的丫鬟,不是朝臣,不是宫女,不伏本官管辖。若你们想要尽忠职守,不妨跟上去,这样他们就不是两个人了。”
侍卫面面相觑,那个捣蛋小皇帝的脾气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从前在夏祭支开侍卫捉迷藏闹得一个摄政王一个女爵全被烧死在山里,现在这钟彦明显是想把包袱甩给他们。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这钟彦不纯是文官,带过兵,身后背景盘根错节,自己一个小小侍卫又怎斗得过?
不过,能守御书房的侍卫,不是傻瓜。兵分路口两路,一个追小皇帝去了,另外一个则向队长报告:万事只要事先报告了,他就不是主要责任了。
“你不要进去。”长乐帝拉住了准备一起去探险的炀亲王。这让凤儿也大吃一惊,因为她本想好了众多理由,想要劝这两位主子不要跟来,却不用费半分唇舌。
“炀,我们这辈子,是属于这皇宫里的,外面的世界,不值得我们去肖想,这里是我们的战场,逃离的人,是孬种。”
长乐帝如是说。
凤儿才发现,这个小皇帝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和被逼出来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心思。仅仅是数面之缘,他成长得实在太快,以至于她都看不清楚他的模样,究竟应该属于一个幼年皇子,还是未来帝王。
也许,他的羽翼还不够丰满。凤儿想着,只说了一句:“你们,保重。”
就一头钻进了那个密道。
他们都没有料到,此去,将是永别。
密道错综复杂,在岔路口都有着奇怪的符号,想是修建密道的人的路标,但是对于旁人来说,就是几个不明所以的图案罢了。
前路将通向何方,她不清楚,她只祈祷着,能找到炀亲王说的,出去的通路。
冷竹一定很着急,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报告情况了;林雨萱背负了杀她的罪名,上官武为了这个布局,连皇帝的教育都假于钟彦之手……
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咬了下唇,原本没有什么血色的粉白,此刻竟染上了惊人的红艳。
水光,粼粼。她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潭水中,请求神明保佑,这就是出口,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破光,而出,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致,全身湿漉漉地爬上岸,下一句听到的话将她打入地狱。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皇宫禁地!”
是么?她赌输了?
单薄的白色身影,春末的寒意湿透了她带着心底的凉。周围红衣黑甲,已是重重包围,插翅难飞。
“何人?报上名来!”厉声尖叫,她已经无法去应对和思考。
另一人却走了上来,“何须管她何人,擅闯者,死!”
拔刀出鞘,却有一丝熟悉的滋味。
像是她的生命中,曾经的过客,或是曾停下脚步,问候她的人。凤儿将眼抬起,颤抖之中,那陌生的人,久违的熟悉。
白光闪过,贯穿心扉的疼痛已经不明显,只是热力在扩散,向后坠落,触及水面的一瞬,打击水边的声响,盖过了吵杂的声音。
老师,对不起。她合上眼睛,暗流将她吞没,沉入这皇宫中,不知埋葬了多少灵魂的水底。
究竟是为何?刚才那个擅闯禁地的白衣女子,如此陌生容颜,如此的狼狈,却让他怜惜,忍不住想拥她入怀……
他是韦振,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他要执行命令!
一刀砍下,他竟让他的心痛彻。
他只是执行了命令!
他舍不得杀她!
他只是听从命令!
他想要保护她!
他是韦振,他根本不认识她!
在同僚的问候中,这个名叫韦振的侍卫队长,冰封了的记忆,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一刀之差。
与此同时,钟彦放出来的眼线回报,守通天塔的侍卫处死了一名擅闯禁地的白衣女子,凤儿也失踪很长时间了。
“果然不出钟大人所料,好在钟大人及时提醒了苏统领,严防刺客,否则怕还是抓不到。现下好了,人估计在池底喂鱼呢!”
“死了吗?”钟彦展开了一张被揉得几乎不成样子的纸张,上面簪花小楷清晰可见。那个因为文采精华,常常被贴在妙塾门口为典范的文章,一样的字迹。
陈年往事,自然是为了利益,为了证明他,为了戏耍。钟彦对自己说。
心中那一抹枫叶的红色,绝对不可能,再留在他心上,那个悲愤的眼神给他的狼狈,绝对不可能,再留在他脑海。
他是未来的宰相。
钟彦,终究还是将那纸条凑近摇曳的烛火,化为袅娜青烟,灰烬散去,不留痕迹。
距皇城千里之外,冷竹这几日的焦虑,几乎可以及得上与北荒十万铁骑对峙的那几日。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可以看到敌人的军队,即使排山倒海,即使众寡悬殊,她至少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
然而现在,她布下的棋子,莫名其妙地消失,而自己渐渐举步维艰。
妖姬那边很久没有信过来了,上官和雨萱,不知道现在进行得如何。魂影那边竟也没有了声息——皇城那一边可是他在负责啊!西门剑恒通过何莎零星传来的消息,可是他们两个的理解力都有限。
就是这零星的消息,也让冷竹忧心不已,因为以西门有限的理解力,都觉察出了金亚天的不对劲。
如果说妖姬不出现,或许是因为林雨萱和她的关系,不便现身也是情有可原。冷竹也相信那几个人的智慧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她最担心的,就是魂影。出于对他的不够了解,也出于给他的重大责任。
金亚天的反常,似乎是从换用冷松给的药物开始,魂影是亲自送药之人;白板能接触到苏浊的最新消息,魂影是亲自传递之人。正因为用人不疑,她才放心地离开皇城。而现在,她不能等下去了。
做好初步的布局之后,她对着那个目露精光的人说:“钟浪先生,我必须回皇城一趟,徵军这边就仰仗您了。之前的布置……”
“女爵请放心,十万徵军,严阵以待。”钟浪说道,于此同时,皇城之中星辰陨落,而另外一颗亮星熠熠生辉。
本还想到定城一趟的冷竹,重新回到了皇城这黑暗的漩涡中心。
密室之中,灯影摇曳,俏丽的身姿却难掩焦急和忧愁。
“妖姬和魂影,依旧没有消息。”灵影卫如实回报,让冷竹的眉头锁得更紧。
没有消息,就意味着凶多吉少。
“小灵,怎么跟你师傅学的?消息一点都不准。”陌生的声音传来,一个微胖的高个男子就出现在密室之中,冷竹立即处于戒备状态,突然看见何莎面色如常跟了进来,搭上钢扇的手又放了下来。
“临影大人,您怎么来了?”灵影卫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人。
“我也不想现身,现在皇城影卫重归我带领。”那高胖男子走到了烛光之下,冷竹才看清楚他的脸,一副福相,憨态可掬,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威胁。
这样的人,要么没有一点本事,要么深不可测。
不同于其他影卫的年轻,他看起来较金亚天还要长上十多岁,这估计已经是影卫中的元老级人物。灵影卫接下来的介绍也给冷竹以证实。
“临影大人是影卫最早的队长,已经有十多年不出世了。他若出山,则表示……”
一八二 偷龙转凤
“魂影牺牲。”冷竹怅然地想起那个白净的,为了月影而和妖姬争风吃醋的怪脾气小公公。一时间难以平复心中的伤痛,她勉力让自己平静,经历了无数次战争,她太了解主帅的镇定对全局的影响。
“现下,损失如何?”
冷静自若,哀而不伤,临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与主子的联络中断了。女爵布置的白板,也废掉了,我估计魂影死前,对白板用了控魂。我亲自试探过,他现下只记得他是韦振。”
“魂影如此,或许也是为了保护白板。”冷竹猜测着,“临影卫,在必要的时候,影卫中还有其他人能够解除控魂之术吗?”
临影笑道:“魂影是我的徒弟,我出马自然是解得了。不过,他也是我最优秀的徒弟。”
最优秀的,意味着魂影有青出于蓝的本事。“您需要多长时间?”冷竹直奔要害,换来临影越加欣赏的表情。
“至少三日。”临影说,“女爵有何打算?”
三日,即是说无法再通天塔内完成解除的工作。冷竹思考着,反正现下的白板留在通天塔也只是徒增暴露的危险,韦振那边能吐露的情报也差不多了,再无利用价值。
“我们把白板换回来,用真正的韦振换。”
“为策万全,我必须给韦振再施加控魂术,让他只记得被控魂之前的事情。倒是顺便打晕他,造成失忆的假象。”
冷竹对临影缜密的心思表示赞同,示意他说下去。
“施术比解术要容易,一夜时间即可,却不急于一时。”临影说,“女爵此时会想见见另外一个人。”
没待他说出是谁,在一旁等待的何莎早已耐不住性子:“他把妖姬送回来了。还真的要谢谢这位大叔。”
不管临影是否满意这个称呼,冷竹抑郁已久的心情终于好受了几分,和何莎他们往妖姬的位置走去。然而临影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冷竹陷入迷雾之中。
“正确的说,是她运气好,被我捡到了。”不过是从水潭里捡到的。临影继续说下去:“在我跟踪白板的时候,这个丫头正好碰在他刀口之上,只要偏上一分,她现下估计就要跟魂影作伴了。”
“不可能的!”何莎失声,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两个手下会闹成这个样子,“那木头小子为了妖姬,可以连命都不要,又怎么舍得对她下杀手?该不会是在演戏吧?”
“何老板看过妖姬伤势,做戏可是做不到这种程度。”临影摇头说,“因此我才估计白板是中了控魂,这种情况下,亲爹娘可能都不认得,又何况一个女子?”
“先看看妖姬的情况吧?”冷竹说,“还能让兄长大人来一趟吗?”
何莎摇头:“这个节骨眼上,太冒险了。冷家人哪个不是被盯得死死的?你那古怪兄长虽然医术了得,却一点功夫都没有,上次将他弄来再弄回去差点就被发现,东风还在床上躺着呢。”
那个穿黑袍的家伙,虽然受了伤,心情却还是不错的,因为立了大功,老板承诺,在他伤好之后,不用再守门,可以重回赌桌。
“若女爵信得过,可由我代劳。”临影说,提醒众人,魂影的医术不错,而他正是魂影的师傅。
冷竹也想着,他既然能将妖姬从九死一生的边缘拉回来,这点事情应该难不倒他。“那就有劳临影,以救人为重吧!”韦振的事,估计又要耽搁上一阵子了。
临影似看穿了她的担忧:“女爵放心,我可以两边同时进行。小灵,去把阿福那老家伙挖出来,再不出山,就只能帮主子抬棺材了。”
虽然有些没遮没拦,冷竹还是越发地对临影敬佩。到目前为之,临影的每一个安排都恰恰落在她心坎之上,失了几元大将,现在的她确实是捉襟见肘。而影卫的调配,坦率地说,她并非得心应手。现在有临影这样德高望重的存在,再好不过。
“临影卫,您真是我们的福将。冷竹谢过!”她深深地鞠躬,作为对他的尊敬。
临影卫坦然接受,笑的像大肚弥勒:“福将不敢当,应该说主子有福气,找了个厉害女子当王妃。”
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临影卫谦虚了。他不仅让妖姬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对韦振的洗脑工作也顺利完成。
“这小丫头要过上一阵才能醒过来,只要每天按时换药和清理,性命应是无虞。”临影拭去了头上的汗滴。“女爵,我有个想法。”
“请讲!”冷竹或许对临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但是对他的能力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