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算算时辰,差不多到时间了,但全公公对接皇上回寝宫这件事远远没有在太后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那么上心,晚来一两个时辰是稀松平常的。何况,她太需要出宫一趟了,如果这个密道真如炀亲王所说,那将省去很大功夫,且不易被发现。
“皇上,为确保安全,让奴婢先走吧。”
“叫我金耀,或者小耀。我命令你!”小皇帝不管她那么多,一马当先就想进去。
“小耀,还是我走前边吧。”凤儿在宫内寻了几根蜡烛,点了其中一根,剩下几根带在身上,“两位当心。”说毕,就钻了进去。
这个地道,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虽然没有机关之类,却不是一个通道走到底,岔路很多。凤儿见带了两个小孩子不便探索,便一直寻了最左边的一条走了,结果却到了一个穿堂,里面一盏幽暗的长明灯,竟听得有人声传来。
凤儿示意长乐帝和炀亲王噤声,放轻手脚探了上前,发现在墙上竟开了几个小孔,孔中安放着剔透如琉璃的事物,贴上眼去,竟能将室内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屋子里的人让她大吃一惊。
这是,太后的寝宫,怎么只有她、苏浊两人,而太后身上那明黄色的袍子,在灯光之下亮得刺眼,上面的龙纹,张牙舞爪,彰显着穿着袍子的人的意图。
“难怪,仅仅是摄政王哪里满足得了她,分明是想当女帝嘛。”
童稚的声音,就在凤儿身边响起,虽然压低了音量,却还是惊出她一身冷汗来,侧身一看,长乐帝和炀亲王一人占了一个小孔往里头看着。
刚才这话,是长乐帝说的?
这孩子,心智绝对不像是他表明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凤儿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突然看得苏浊就往这边走来,他目光凌厉,似乎已经发现他们了。
“谁!”他大喝一声,吓得两个孩子倒退一步,凤儿抢先一步将他们拉在怀中,捂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发出惊叫。
经历了那么多,她不再会为一点小动静吓倒,她死盯着那个小孔,看着里面人的下一步动作。
苏浊看了那面挂了众多名家真迹的墙半天,没有看出名堂来,也就转身离去了。
“义父,何事?”太后对镜欣赏着自己的仪容,问走回来的苏浊。
“无妨,或许是我多虑了。”
太后盯着那袍子:“这颜色,怎么看怎么比深靛要好。”
“兰儿,莫怪义父多嘴,这袍子还是收一阵子,试试封王大典上那件深靛的吧。”苏浊出言相劝,却没有得到认同。
“义父,您确实是多虑了。”太后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眼下这南晋,只有哀家说的算,只不过是袍子的颜色不同罢了。待这回北征,顺便将冷竹剩下的定军吞了下来,哀家要穿什么颜色,还有人敢有二话?”
“这事,还要让金亚天亲手去办。”苏浊眼中露出了凶光。
“那是自然。”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小全子,该去接皇上回来了吧?虽然他也留着肮脏的金家的血,毕竟现在还是皇帝。”
“是!”
凤儿就觉得自己一边掌心被死死咬住,她皱了眉头,手背上又多了冰凉的触感。渐渐地松开了,长乐帝咬得狠了,几乎将她白皙的手咬出血来,若不是自己练过功夫,学会了忍耐,难保会叫出来。
全公公要去接小皇帝了,无论如何,现在得往回赶。她牵着两个小的往回跑了一阵,已经回到了炀亲王寝宫。
“今天这事,不能说出去。”凤儿轻声对他们两个说,看见炀亲王脸上惊惧未去,而长乐帝泪痕已干。
长乐帝拉了炀亲王的手,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兄弟,金炀,我和你是一样的,听凤儿的话,说出去了,就是死。”
“皇上,必须回去了。”凤儿飞快地替长乐帝换好袍子,一边跟炀亲王说:“殿下,那个密道很容易迷路,不要轻易进去。”
说毕,两人就匆匆地御书房赶,但是也晓得太后的寝宫要近得多。果然,还没到御书房,就看到全公公那张扬的队伍。
一八零 我是鬼
在没有人的地方,凤儿蹲低了身子:“皇上,奴婢背你走,这样快一点。”
长乐帝看着她,表情复杂。
“小耀,听话!”
话音一落,长乐帝趴到了凤儿背上,下一刻,轻功施展开来,从御书房附近墙边,在几颗树上借力,越过墙头,恰好踏入后院之时,全公公的人的刚到。凤儿背着长乐帝的情形还是被看到了。
“别急着放我下来。”长乐帝在凤儿耳边说。
此举不合礼数,全公公尖声斥道:“大胆奴才,竟敢冒犯皇上!”
“你才大胆!是朕让她背的!”长乐帝大声说,全公公再蛮横,毕竟在众人面前,他还只是个太监总管。长乐帝料他不敢有所反弹,却不料还有另外的人跟随而至。
“皇上,您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让奴才污了你的身份。”
“母后……”刚刚知晓了众多秘密的长乐帝心情复杂,从凤儿背上滑了下来。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声称最爱自己的人,长乐帝索性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殿下,陛下不过是在排演一个小剧,方便课业的记诵,都是臣的吩咐。”听到动静的上官武走了出来,长乐帝和凤儿没有及时回来,他就预料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演戏?哪一出?”太后问道,“哀家要听这丫头说。”
这本来就是上官武想出来的借口,太后这一问,也分明是想当众揭穿这一点。
“回殿下……奴婢和皇上,正好演到‘共递相担’一节。”凤儿不紧不慢的回答,让上官武和小皇帝同时安下心来。
长乐帝补充道:“没错,接下来,她该问我为什么那么重了。”
太后思索了一阵,也知道他们演的是哪一出了。真真假假,现下还不好决断。“凤儿,原来,你演的是鬼啊。皇儿,直接到宛市吧,看她到底能不能变成羊。”
长乐帝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母后,您真会说笑!”
“哀家从不说笑,把你的戏演完。”太后坚持之下,长乐帝不得不上前,朝凤儿身上吐了唾沫。其他人在旁边看笑话,也不出言,凤儿和长乐帝待在原地,有些尴尬。
太后冷笑一声:“好在没变,哀家还以为会变出一只狐狸来,半里之外,骚味都重的很。”
全公公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最爱落井下石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要不赐她跳到前面那个莲花池里,让她好好洗洗?”
“殿下!”上官武跪下请求,“如果太后是觉得不该教皇上这些传说杂业,尽管责罚臣即可,不必牵连无辜。”
太后看了一眼两人:“小全子,带皇上回去休息吧。上官卿,你也下去吧。凤儿,随哀家过来。”
走了一刻钟左右,一言不发的太后让凤儿有些胆战心惊。好在这种状况很快结束了。
“你念过书?”
凤儿立即将编织好的身份说了出来:“回殿下,奴婢虽然出身小户人家,父亲生前是教书先生,故而对典籍略知一二。”
“那么,哀家问你,刚才那个捉鬼的故事,究竟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
凤儿在揣测着太后的意图,最终还是觉得照实答比较保险:“只要运用智慧,人是可以战胜鬼的。”
“你不觉得,这故事里的鬼太可怜了吗?好心好意去对方结伴而行,还以为是朋友,结果却被卖了,被宰了,轮回何处都不知晓。现在看来,鬼还应该怕人,因为人心比鬼还可怕。”
太后盯着她的眼神越发阴霾,凤儿轻咬朱唇,挺直了腰:“但若那人不聪明一点,装成是鬼,难保被鬼吃掉。人说谎,不过是为了自保,殿下觉得呢?”
太后漂亮的眼半眯起,嘴角的笑意蔓延,却有一种凄厉的滋味:“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在你敢撬动上官武和林雨萱这对金童玉女之时,就不该将你等闲视之。”
“殿下!奴婢不敢有野心!”凤儿连忙跪下,低下头,看四周侍卫的位置,防得太死,不然直接就把眼前这女人杀了了之。
“不敢有也有了。你的野心,可比林雨萱大得多。”太后的眼神森冷,似乎察觉到什么,移开了脚步,语气突然缓了下来。
“不过,要是你连野心都没有,哀家也就没有栽培你的必要了。”
“殿下……”凤儿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不适应。
太后说:“你是聪明人,但皇上只有十岁,能干些什么?你的心思,应该放在真正能帮到你的人身上。之前你说过,和上官是真心相爱,哀家一向不相信什么真心。但若那是你全部所求,倒也简单了。哀家让你日日伺候着上官武,不用往林雨萱那跑,你怎就不知道感恩呢?”
“太后恩典,奴婢没齿难忘。”
“可惜你还是忘了。忘得离谱,哀家心眼小,错了一次就会记很久,而且,哀家不会允许你错第二次。”
这是最后警告。凤儿意识到,太后没有除掉自己,是因为现在她还算是有利用价值,但在太后眼中,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不用提防的所在。
无形的网,越收越紧,她扬起的微笑一如往昔,长长衣袖中纤长的十指陡然握拳。
那一日起,凤儿在宫中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她将密道中的事跟上官武说了之后,上官武思考了近半个时辰。
“即使凶险,你还是必须出宫一趟。我没有料到她那么快就要向定军下手,我们被她攘外的假象骗了。这事情必须尽早通知冷竹。”
“但是我若是走了,您和老师怎么办?”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太后一时间还舍不得我这个太傅,也舍不得雨萱这个人质。”上官武说着,没有把他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
太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砍断他们和外界的联系,砍断他和林雨萱的联系。
但愿冷竹其他的途径还管用。
他看着御书房门口的房檐,目光变冷。
第二天来上课的长乐帝很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过密道里的事,平静得让人怀疑。但对于被盯上了的凤儿来说,长乐帝是她避开众人的唯一法子,炀亲王宫中的密道是她出宫的唯一途径。
联合长乐帝是个重大的冒险,毕竟他们母子连心。她和上官武在赌,赌金亚天和这段时间的教育,能否教会这个幼年帝王面对一些事情。
“皇上,奴婢想出宫一趟。”凤儿帮长乐帝研着墨,压低了音量,在屋子另一端的钟彦完全听不到。按照上官武的打算,这阵子让钟彦教育皇帝可以减轻他身上聚集的怀疑。
长乐帝恍若未闻,小手握着毛笔,写出的字已经是相当漂亮了。凤儿以为他没听到,正欲开口再问,长乐帝突然说:“你别在这儿碍眼,没事做也练练字,有纸有笔的,不会写文章你可以抄书。”
抄书?凤儿想起了昨日的情形,晓得长乐帝是要往炀亲王处去了,也就取了其他的纸笔,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兵法,在另一边几案上抄写起来。
下笔如飞,及其娟秀的字体,脑子里却在思索其他的事情。若是她出宫了,以太后现在盯她那么紧,定会被发现。按照上官武的布置,她会在某一个井边留下线索,让人怀疑是林雨萱因妒生恨,将她杀了。但没有尸体,也就没有证据。
这不得不说,是兵行险招。但没有别的法子。
突然,阴影笼罩在头顶,凤儿心中一惊,连忙转身,见钟彦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身后盯着了。她慌乱之下,抄好的书稿也揉成了一团。
“钟大人,有何吩咐?”她垂下头,尽力按捺着自己的心情。
钟彦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回,凤儿如坐针毡,良久,却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的字很好看。”
“大人过奖,奴婢从小临的神武皇后簪花小楷……”说到这里,她的心又是一惊,猛然抬头,见钟彦眼中,已是浓浓的怀疑。
她换了容貌,换了声音,换了仪态,换了身份,却忘了掩饰自己的字迹。
他该不会是认出她来了吧?
她的心口像是被大锤击上,几乎站不稳。
钟彦久久不语,凤儿也逐渐镇定下来。仔细地想想,她并没有给他任何书信,文塾和妙塾是分开授课、考评,他应该不认识她的字才对。
“尚未问过,你叫什么?”钟彦开口问道,凤儿立即应对:“庆州刘氏,闺名不敢妄称,随了夫人之后,取了这个名字。”
“庆州刘氏,也算是望族,不过败落了。你的字,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凤儿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迎上他越发犀利的目光:“神武皇后为天下女子榜样,临她字的南晋女子又何止千百?”
“果真如此?”钟彦反问,企图在她脸上看出端倪。
“确实如此。”凤儿平静如水。
程家千金“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现在重生的,只有妖姬。
凤儿微微行礼后,收拾着桌上的文房四宝,不再多言。钟彦再扫她一眼,走回自己之前坐的椅子,拿起书卷继续翻看。
凤儿背对着他,心中忐忑,不知这一劫,究竟是躲过没有。
一八一 赌注
“钟卿,朕今天的课业默完了,可以去玩耍一下吗?”长乐帝出言,解了现下尴尬的气氛,钟彦上前来,仔细看过,圈出了几处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