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衫抱着江山回到德艺楼的时后,百越城里头一个挺有名气的艺女正抱着琵琶坐在德艺楼门前,这姑娘说来也挺惨的,她本是隔壁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打小就是个金枝玉叶的人,本来大好的未来,谁知道家里人犯了事,她被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好在弹得一手好琴,做了艺女之后又学了不少乐器,听说到现在还是干干净净的身体。
这得是多少妓女羡慕不来的事啊。
但这样的人,偏偏嫉妒姜衫到骨子里,她从来不懂掩饰自己的嫉妒,姜衫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那对眼睛像是带钩的刀子,要剜掉自己的心。
“姜衫。”她说。
“您好…小桃小姐。”姜衫勾起嘴角,向她笑一下。
“姜衫…”
“姜衫…你要走了?”
陶轻轻背着光,嫉妒到发绿的眸子这时候有些雾气缠绕,她的眼珠子一起转到下面,又转回来,看着姜衫。陶轻轻的两唇还没有合上,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她恐怕是不会说下去了。
姜衫知道这样的犹豫,一时就是一世,陶轻轻的话恐怕再也不会说出来了。
你还真是恶毒,她想,这恐怕又要成为永生的遗憾了吧。
“你说的是哪个走?”
“额…”
陶轻轻看着她,真的没能再说出话。
姜衫绕过她。
“看着说吧,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走。”
“姜衫,你走了我也还在这里的。”
“我知道了。”
到姜衫走过长长的走廊,才又听见陶轻轻弹琵琶的声音,像她的名字一样,轻轻的,好像就要飘远,远到姜衫再也不能碰到的地方。
江山真不愧是皇上御赐的衣服,姜衫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一点瑕疵。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都对着江山发呆,我们也没办法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大抵这时候是该什么都不想的。
到德艺楼管事来提醒她下去参加游行宴会,姜衫愣僵了的脸才放松下来。
管事穿着她自己最喜欢的大红色裙子,这也是姜衫为什么清楚管事挑那些万紫千红的衣服给自己是没有恶意的原因。
德艺楼真是个好地方。
一个雕梁画栋形容它的外观真是一点不夸张,姜衫的房间在二楼,一出门就能看见大厅一张环形桌子,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菜,环桌里面坐着陶轻轻,她不再弹琵琶,面前放着古琴。
“姜衫,你快来快来,这几位都是皇上小楼里来的贵客,特地来给你送行的。”
是您给我送行,他们之后要跟着我环游的。
姜衫看着德艺楼主,叹着气笑了。
她去看陶轻轻,陶轻轻也在看她。
她们的目光在一二楼之间交汇,本来应该擦出火花的吧,但偏偏这两道目光交汇后就消散在空气中,姜衫还是觉得陶轻轻绿色的眼睛有雾气缠绕。
“您慢些走,咱这儿的楼梯可不像皇宫那样缓的,您别摔着了。”
“姜衫小姐说笑了,皇上这些天换了几个旋转楼梯,涂得花里胡哨,我们走着就发晕。”
“皇上想的有趣。”姜衫看着陶轻轻说。
“是吧。”
小楼的贵客鞠躬,请姜衫入座。
姜衫坐在正对门的位置,隔着陶轻轻,一眼就能看见门外百越城的人民,有老早就等在外面的能扒着门看,来晚了的就踮起脚,就搬了凳子,就抬了大桌子,就搭了台子,看里面,只有小楼的人,姜衫,德艺楼当家的几个人,和陶轻轻。
“照皇上的意思,是希望您今天晚上就开始,从百越城开始。”
“跳什么随您自己,皇上说您自己可以。”
“我们虽然是皇上叫跟着您的,但也都愿意跟着您。”
小楼的人先是互相看一眼,点点头。
姜衫于是站起来,对着小半圈的人点头,微笑。
人人眼里只是一派祥和,好像姜小姐此去,是参加什么颁奖典礼。
客气完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这场离别宴会和往日的其他宴会相比,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要说这唯一不同的地方,恐怕也就是陶轻轻的曲了。
诸位是有所不知,陶轻轻做艺女之前,曾经写过曲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闷在家里的缘故,听起来只觉得华而不实。做了艺女之后,不知为何,就咬牙切齿的说,“我往后是再也不想写什么曲子了。”
陶轻轻践行她的话,坚持了很多年,这次的曲子,是百越城里,谁都没有听过的。声音从陶轻轻的手底下流出,好似那一江淮水,和着两岸青山,缠缠绵绵,流向天际的云。
姜衫一下就听出,这是出自陶轻轻之手。
即使是这样天清云淡,山高水远的景色,也掺杂着陶轻轻旧时的华丽,姜衫听着,看见了山间此起彼伏的,绚烂的花。
江山随君去,万里花相伴。
止桑国传统,大小宴会,再好的东西都是给吃饭作伴的,陶轻轻在中间弹着,眼里闪着水花,她完完全全的,陷进去了。
饭桌上的人,也完完全全陷进德艺楼的美食了,大家埋头吃着,时而抬头说几句话,任凭那一江淮水怎么样的流,他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门外的人看着,也听着。
陶轻轻只是看着姜衫,同以前一样,满怀嫉妒与热泪。
她在心里说,再见了,姜衫。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