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木阁,姚淑女身心俱疲,第一次不去管身上的汗意和体味,任性的倒头就睡了。
她理所应当的又病了,发烧加全身的酸痛,让她整整卧床了四五日。
再次醒来,她便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她。
这段日子,一个婚礼,一次宴会,已经激起她太多的心绪,也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不该有的猜想。她需要再次静下来,沉淀住自己的心。
自此,她自困石木阁,而金银也再不曾出现过。
石木阁不大,只是比姚府的院子多了一间。院里不用搭什么厨房,而是堆砌了一些奇石,栽了几颗青松。晨曦,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姚淑女喜欢在有太阳的天里,靠坐在那些奇石上享受阳光。后来,她渐渐也习惯了春分没有嗅觉这件事,也会偶尔与她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如果不是晚上总会梦回姚府,她的日子倒是也过得快活!
一天,石木阁门口来了一位模样高深的道人。他就站在门口,那么定定的看着院子里,躺在奇石上假寐的姚淑女,一动不动。直到春分从屋里出来看到了他,他才匆忙的转身走了。
金夫人崇尚神佛,府中也有常驻的僧侣道人,这些春分倒是知道。但是石木阁偏远,这道人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她有些疑惑。本想追出去问问,恰巧姚淑女坐了起来同她问了什么。她与姚淑女说了会话,最后便把这事给忘了。
再过了几天,便到了宋仪霖的十八岁生辰宴。本来姚淑女是托词拒绝了,谁料她却将宴席摆到了南山金家属理的百花林里。到最后,金银亲自派了人来传话,并让来人转告她,身在其位就得与他共谋其政。
姚淑女这才忍不住腹诽金府这对母子,这一拉一扯的,是要为难谁啊!
百花林是金府的产业之一,其实就是将烟城南效之南的四座小山圈起来,改建成了一个天然的大花园。虽然四座小山对应的春夏秋冬四座园子,景致都别具一格精美非常,但最令人咂舌的却还是它高昂的入园费。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久而久之,这百花林竟成了烟城达官贵人们的一种身份象征!
正如坊间流传:不入百花林,富贵都不灵!
所以,入乡随俗,就算是贵为清炎王府,也不得不借故在这百花林里摆上一桌,以示自己的身份尊贵!
已入初夏,来传话的毕温说宋仪霖的生辰宴设在了百花林的夏园。所以姚淑女的马车一路驾到了夏园门口,她入园时才发现自己是最早到的一个。
入了园,毕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姚淑女看了看他,问,“你不用去帮忙吗?”
挠了挠后脑勺,毕温憨憨笑道:“呵呵,是,奴才这就去了。”结果又伸手指着园子里继续说,“要是太阳烈了,那边有凉亭。亭里置了果子和茶水,少夫人要是等饿了,也可以先垫垫肚子。”
他的话说得有些无厘头,勾起了姚淑女一丝疑惑。来不及问什么,毕温却又匆忙走了。撇了撇嘴,姚淑女也只好当无事,转身进了园子。
夏园主水,入门有小瀑飞泄,再踏过潺潺流水上雕刻飞鹤的白石拱桥,便可见大片荷塘。顺着塘边的漆红浮桥,便能到达荷塘中央的凉亭。
姚淑女带着春分来到凉亭中坐等,果见亭中石桌上摆了各色糕点,香甜四溢。
替姚淑女倒了杯桌上的热茶,春分瞅着亭檐垂扬着的绣金雪纱,忍不住赞叹着,“也只有主少爷有这种本事,愣是将那些达官贵人给骗出了自家的园子,上赶着往我们百花林里来花钱!”
姚淑女只笑了笑,却并没答话。
规矩的坐等了半刻钟,见还没人来,她便起身到亭边往园口瞧了瞧,见仍旧没有人来的样子,便转头赏起这十里荷塘来。春过初夏,正是荷花好的时节,片片荷叶新绿染墨,生气盎然。还没到花苞新成的时间,只见那一片的绿直接连接到了天际一般,广阔无垠。
仔细一瞧,这荷塘栽种的竟都是千金难求的千瓣莲。而且荷叶下,似乎还结群游着红色耀眼的上好锦鲤。一想到这十里荷塘里,不仅要全部栽满昂贵的千瓣莲,还要饲养满塘的珍贵锦鲤。姚淑女突然就觉得,照着这荷塘上头的不是什么太阳,而是一堆巨大的金元宝!
突然发现远处似有船支隐藏在岸边,姚淑女心里顿时有些蠢蠢欲动。收回视线,不大的眼里,黑黝的珠子这么一转,接着转头撺掇春分,“春分,那边好像有船。听说百花林夏园的荷塘里养着上好的锦鲤,想不想去荷塘深处看看?”
这些日子少夫人总闷在院里,这会终于提起了别的兴致,春分当然是高兴的一口应下了,“嗯,想!”
于是两人兴高采烈的往那小船去了。姚淑女喜欢水,基本有关水的她都会,划船自然也是小事一桩。一叶小舟在她的手下轻轻摇摇游走在荷塘里,养了多年的荷叶已高过头顶,春分坐在前面双手轻轻分拔荷杆,脸上是少女的天真。
“哇,少夫人你看,这些鱼都好好看啊!”
离岸数丈后,小舟来到一片荷叶熙攘处,姚淑女便收了桨,趴在舟边手上玩起水来了,“是啊,花了大价钱的,能不好看吗?”
听她答得酸腐,春分挑眉耸了耸肩,又自顾去数有多少鱼去了。
玩了一会水,姚淑女突觉困意上了头,见春分还数得欢乐,便也不去打扰,自顾折下一片荷叶盖着脑袋便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姚淑女正要睡着,却被‘哗’的一声落水声,惊得坐起了身子。仔细分辨了片刻,她不确定的问春分,“你听到声音了吗?不会是有人落水了吧?”
正在她疑惑间,一声女子的求救传了过来,“救命!救、”才一声,似又被水淹没了。
忙拿起小桨,姚淑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力划了起来。只用了片刻,她便看到了正在水里沉浮着的少女,不经考虑的跳下水向少女游去。
春分盯着水面着急,只能开口大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当姚淑女一身湿透的拖着落水的少女上了岸,那边夏园入口也赶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此间主人,金银!
金银今日是一身金线绣祥云纹的银色交领锦袍,疏离之感越发强烈。他之后的,是一身红蓝轻纱罗裙的宋仪霖和颜若倾城的成俪淑。后面还有洪悦莺、肖晓娥、宋齐休等好些年轻男女。
姚淑女救得及时,所以那水少女只是呛了几口冷水,人倒是清醒着。帮她拍着背,等她将那几口冷水咳出来差不多了,姚淑女才开口问:“你没事吧?”
那少女还没开口,姚淑女只听从头顶传来金银冷漠的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闻声抬头,她这才发现来者之众,忍不住又紧张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就听到有人呼救,所以我、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姚淑女的衣服都贴在身上,所以她因紧张而起伏着的胸膛显得分外明显。金银一个冷眼看向木恿,木恿忙会意叫来捧着银色披风的侍女替姚淑女披上。
这时本是沉默的众人中,成俪淑突然惊讶了起来,指着落水的少女叫着,“你不是大小姐身边侍候的丫环吗?你为何到这夏园里来?又为何要跳水呢?可是不要命了?”
这才细看了那少女一眼,宋仪霖刚要说话,便见那少女匍匐着就向她爬了过来,拉起她的裙角哭喊了起来,“大小姐饶命,奴婢知道打碎了您最喜欢的琉璃杯,奴婢愿以死谢罪。但请大小姐息怒,不要把奴婢卖给蔡牙子。奴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蔡牙子是城中出了名的暗商,以人贩交易为生,常将良家少女高价卖入青楼为娼,为人狠毒至极。
听了这少女的话,众人更是一惊,纷纷看向宋仪霖。
其实宋仪霖的生母田氏是个美艳的尤物,可惜她却没能遗承生母的容貌,倒是更像清炎王些。故而美则美矣,却是英气更盛,不笑时便给人莫名的怒意。此刻见她的随身侍女这般惊恐模样,听其原由,不过是一个琉璃杯的事,众人都忍不住有些猜测了起来。
宋仪霖却是锁起了眉头,盯着眼前自己的侍女,眼里慢慢升起了藏不住的怒火,片刻便又被压了下去。
“一个琉璃杯而已,方才我已说过,就当是你对我‘岁岁平安’的祝福了。事已了结,你又为何还要演上这么一出?而且我王府之内,又怎会与暗商做交易?如此污蔑清炎王府,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她说得平淡,那侍女却显然更加哆嗦了起来,强压着自己的哭声哽咽着,“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如此说了!”说完,却是一副绝望了的颓丧模样。
见她如此,众人只会将宋仪霖刚才的话当作是暗地里的警告要挟,自然对她品性的揣测之声就更加大了起来。
肖晓娥更是拉着自家哥哥小声道:“哥,没想到王府大小姐居然这么狠!好在,我并没有得罪她。”
赶紧冲自家妹妹摇了摇头,肖继禾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急着提醒妹妹要随时注意言辞。
倒也有成俪淑这样的,竟愿意在这时替宋仪霖解围。
看着被春分搂到一边站着的姚淑女,她牵扯着笑道:“对了,少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可让我们在春园一阵好等!”
众人视线都被转移到姚淑女身上,宋仪霖更是看着她一脸怀疑。
皱着湿漉漉的眉头,姚淑女也满是疑问的道:“大小姐的生辰宴不是说设在夏园的吗?我一早便来候着了?难道是我弄错了?”
好在毕温及时上前跟大家解释道:“想是我记错了,是我告诉我们少夫人生辰宴设在夏园的。也是我送她过来的,是我的错,我的错!”
成俪淑听了毕温的话,只是笑了笑,不再出声,而宋仪霖看着姚淑女的眼神却仍旧充满怀疑。
见此情景金银不得不上前请罪,“都是金银督办不周,令大小姐受惊了。春园里已备好一切,还请大小姐移步,以便金银赔罪!”
再一眼看向姚淑女,又转向金银,宋仪霖研究的目光最后落到成俪淑身上,幡然失笑,“是了,金少主是该赔罪的!”说完,便转身走了,跨出一步却又停下来转头向姚淑女说道:“天气虽好,少夫人还是赶紧回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才好,可别再生病了!”接着才真正的出了夏园。
春分紧紧的搂着姚淑女替她保暖,木恿随着金银去了,毕温却不知从哪取来了一套女装。春分陪着姚淑女到夏园的厢房里换好了衣裳,姚淑女也没有再去参加春园里的宴席,而是随着毕温上了一辆预先备好的马车。
马车飞驰在出百花林的道上,姚淑女忍不住掀起织金丝的玄黄帘子,久久的看着身后那道越离越远的美好风景。最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也似乎还有什么没想明白。她就那么一直看着,直到后来的喧嚣将那一切淹没,她才慢慢的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