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傻子和苏珍吃了早饭就出去了。
苏珍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边由他牵着边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三傻子思索着答道:“昨天你不是去了白玉兰院子吗?今天我就想带你来见见那院长的主人。”
听他这么说,苏珍才想起那个雅致到与这个小山村格格不入的地方。
窗前的白玉兰簌簌落地,带了一片春色的柔情,掀起生机葱郁的绿意。
想必大叔的母亲是个柔情坚韧的人。
那母亲的骤然离世他也一定很难受,记得在医院救助患者的夜晚,他在梦里还流着泪思念他的母亲的样子。
人都有心底的柔软,哪怕钢筋铁骨也会有薄弱点。川流不息已经是这个社会的常态,有人搭上一班正好的车,有人正好没有赶上那班车,时间薄情有幸,它可以容忍你在正好的一班车上欢笑打闹,也可为没赶上的那班车正好有一盏暖黄的灯光让你大声抱怨哭泣。一切正好,还好她看见了,正好变成了有幸。
刘大牛和刘梅花知道三傻子昨天没去看刘母,第二天一大早肯定就会去。所以两人谁都没问他去哪儿,只道山里不好走小心点。
农村的人去世都是安葬在山上的某片地方,且都是一个家族都会安排在这一个区域,不过祖祖辈辈有被分隔开来。
三傻子问过大哥母亲墓地位置,就在一片白玉兰树旁边。他们走过崎岖的山路,尖锐带刺植物特别多,还有一些随风摇曳的小草,野生铁树,墓地就在这种种荆棘丛生的林子过去。
虽然苏珍牛仔裤质量好,还是生生被刮了好几下,表面留下些许触目的刮痕。
三傻子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手臂被刮出血痕,口子不大,数量太多,四横八纵跟网线似的。
三傻子握着她手心沁出汗,他这才后知后觉松开她的手。
苏珍对上他的眼,眸子透着心疼,问他:“我们是不是……”走的太急了?
“什么?”三傻子粗喘气,发问。
“你看!”来不及等她回话,就听她提高嗓子蹦出两个字。三傻子闻言顺着她的话转过头,微风的拂过绿绿的草叶,带来一片清新,还有白玉兰的花香。
三傻子也顾不及刚才要问出口的话,慢慢说着:“走,带你去见我的母亲。她就在种着白玉兰的地方。”
苏珍嗯了声,其他便没有多说什么。
立春过后,花香有败落的,还有些萌出新的枝芽,新生夹杂着昔日的枯败,就像曾经的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化开稚嫩的心灵逐渐开智,糅合新的东西,衍生出他高于一切的认知。
三傻子想着:“去年到今年……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整理繁复的情绪,唤了声苏珍,把人带到白玉树下。
“苏珍,这是我母亲——刘敏淑。”三傻子语速缓慢说着,庄重沉稳,“人身体机制差,去年疫情没挨过。”
她糯糯地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天苏珍穿了一身清新的小裙子,少女眉音明朗,蕴满春色的料峭。腿上皮肤禁不住地在发抖,背影却坚定异常。
大理石碑壁上——故刘氏老孺人敏淑。
三傻子撇了撇肩上的风尘,细声软语:“妈,小三来看你了。”
这么肃穆的氛围周遭的一切都是安静的,除了风和树叶相互打闹着的沙沙声,就是两人的细微呼吸声。
苏珍清晰地听到他忽上忽下导致过分规律的呼吸声,像是濒死在水中的人,一会儿远到触及不到,一会儿又像近到伸手就可以牵住他。
这样不可控制地无能为力感,拢着她心里隐隐埋在心底深处无形滋长地不安。
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不安也能毫无防备带着另一个人的肆意的邪恶,进而侵蚀掉人的勇气呢?
风被草粗暴地蹂躏着,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小草也曾有过真心欢乐的摇曳过。就像微风下的少女被带起深藏心底的怕,还是学会像小草一样勇敢:“阿姨,你好。我是苏珍。很高兴能陪着大叔来看您。可能您对我并不熟悉,但是我想告诉您大叔很好,他变得特别优秀,现在一切都好!”
她的一番话冷不丁给三傻子触了一下,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毫不吝舍给予你赞美。明明是口水之言,轻如蝉翼,不经意间或许便会走入那个人心里。
三傻子支起腿从地上起来,顺手拍了下粘在裤腿上的灰尘,然后拾掇干净自己的手握在她的小手上。
苏珍一直轻轻安抚性拍打在他背上的手顿住,似乎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给了她安全感。
其实三傻子以前不知道,原来喜欢对方就要互惠互利。
说到安全感这个词,还是从傅小光那张满嘴放炮竹的炮竹筒子里听来的。
“西南,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傅小光一脸嘚瑟得不行,斜眼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我跟你们说,现在的女孩子不能说她肤浅,花男人钱只能说明这个男人给女孩子的安全感还不够包包来的实在。”
傅小光话说的直接,旁边一个男同事略显不赞同,开口:“嘿,照你这样说,还是咱们男人的错?”
“是啊,咱们男人每天累死累活起早摸黑的,竟然还不如一个包包有安全感。”其他几个男同事听到这边的讨论也加入进来,毫不示弱迎风埋汰几句。
傅小光脸上挂着笑,嘴角上翘,一看就是憋着坏心思。
刚才口舌之快趁完,爽劲儿还没进到肚子里,恰好对上他的眼睛,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他慢慢悠悠说着:“记得情人节快到了吧。”
男同事默默点头,他诡异莫测地停顿一下,继续开口:“就想问问你们准备礼物没有?”
身为单身狗代表的几人,忍气吞声瞪他一眼,然后默默回到自己岗位上待着。
傅小光小人得志,嘴巴弯起弧度口哨声平直从口中呼出,那模样别提多神气。
三傻子那次刚从隔壁护士站打水出来,恰巧听到。当时还不是特别明白,只得楞楞摸着后脑勺。
回想起来,竟开始想那个嘴巴不靠谱地傅小光了。
小莫是自己的助手,同时是院长挑的人,做事牢靠,严谨细致会照顾人。
对比起来,“资历老道”傅小光的医生就有点中看不中用。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是一个了解女孩子心思的人,不过他知道小哭包是特别好哄的。他并喜欢她太过于掩藏自己,因为他知道她本身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笑的时候,脸颊上有恰到好处的梨涡勾着人跟她一起开心,有心事的了就会鼓起一肚子心思,跟个憋了气的河豚两腮鼓鼓的,你不去戳她她就不放气出来。
脑海中一个这副有趣的画面一点点放映,三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珍抚在他身上的手顿住,好奇问他:“怎么还偷笑?”她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往上提了提,跟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没有,就是想起一只小河豚生气的样子。”三傻子直接说出口,然后就听苏珍疑惑发问,“河豚生气是什么样子?”
三傻子对比着她此时两眼亮亮的,表情萌萌哒,小嘴一开一合问河豚生气是什么样子,就感觉刚才闷在胸腔里的压抑全部消散不见了。
鬼使神差地,他眼睛看着她:“你这样的。”
“你……你……”苏珍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倒是三傻子话茬接的快,“你这样的,”嗓音低沉些许,“很可爱。”
苏珍气恼地伸手打在它身上,小小的拳头力气跟棉花似的一点不重。他这才正了正身子,朝自己母亲深深鞠躬,把事先准备好的信封放在碑前,然后带着苏珍离开。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苏珍才敢说话:“等等,我们现在去哪儿?”
三傻子顿了脚步子,说:“送你礼物。”
“礼物?”
“嗯。”
“可我没有说要礼物啊。”
“惊喜。”
惊喜,怕不是惊吓吧。
一早上就被这里嚎叫个不停地风声打击,虽然见到了大叔的母亲,但怎么像拼命敢时间一样,跑完一个惊喜还要迎接下一个更大的“惊喜”。
“你要给我什么惊喜?”苏珍怕惊喜真是“惊喜”,直接问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三傻子硬是不说,等人去猜答案。
在一起这段时间,三傻子并没有送东西给她,心里有隐隐期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尽然直接说要给惊喜的话就会过分增加期待值,使之过于超出预期成为惊吓。
三傻子带自己来的地方里跟刘母的墓园就隔着一个山头,两人迎着初阳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他停下,苏珍怔愣住。
一个院子的向日葵交错枝条,篱笆围栏上围了一圈地小物件,还有一些他们两人的照片,总体看上去就像是室内party的设计风格。
篱笆被风雨侵蚀的褪了色,竹片没有往日清亮,却依旧坚实地包裹在向日葵外围。
“这个……是礼物!?”尽管他已经跟自己打过预防针,苏珍问话的声音细听仍旧带有惊讶。
“嗯,礼物。”三傻子言简意赅。
苏珍感觉现在看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淡淡的橙黄暖光透过云层,进入她的眼睛温暖而美好。
还有这些向日葵自然纯粹,像是光又好似不像,它比真实来的更纯粹。
“小丫头,大叔很小气的,没有钻石、香奈儿给你。这后山腰的向日葵替我了表心意,可好?”说这话时他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光晕下,没有平日不善言辞地笨拙,没有不正经地逗趣,有的只是谦卑,还有想要得到一个人说我愿意的紧张。
三傻子人都是半俯着身子,长睫毛不规律地颤动着,像是跟他的主人一样不安。
“我可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他给她的不是精神的物质,只是她想要的东西,走进她的世界,感受她的一切,呵护她爱她。
“这些照片你是怎么搜集到的?”苏珍低头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几张是自己一个人过20岁生日,以及那些治愈的患者的合照。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好的,她一进来就看见了。
“不久前,向伯父伯母要的。”苏珍有些吃惊,他是怎么给自己父母开口说他们两个的事情。
当初珍爸珍妈就是担心她,甚至不惜连夜赶车来这边只求个安心,又怎么会在他一个未曾谋面的所谓“男朋友”的花言巧语下就把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给他。
按常理,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
她笃定道:“不可能。”
三傻子觉得好笑,“真的。”
“那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看电话列表有没有存我爸妈的?”
“好。”三傻子化开手机,递给他,呈现手机主界面。
苏珍顺势接过,点开电话簿,本来想着他会给爸爸妈妈直接备注个简单的,估计两老的号码位置要仔细找找。
令她没想要的是,一向以“A”开头的电话簿并非按常理这般老实。
——苏伯父
——苏伯母
——苏珍
依次往下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家人的。
一个人的涵养在于懂得尊重别人,尊重人的基础便是尊长。她没有告诉爸妈他们两人的事,三傻子懂得为她考虑,知道一切基础必须建立在获得家人的许可下方可绿灯前行。所有的事情他都会以你为先,照顾你的感受,站在你的角度爱护你。
苏珍记得小时候看过电视上放了一个简短的广告动画,以城市一处公交车站为拟人化背景。天空下起豆子大的雨点时,公交站就是我们仰视的坚实身躯。镜头一转,大雨也成了暴风雨,大人的肩膀挡不住雨滴,眼看孩子就会被淋湿,大人模样的公交站便把整个身子摊开,变成一把大伞撑在小孩身上。
那个时候大人在心里想到的会是什么呢?
她想的一定是保护这个我爱着的人吧。
三傻子见她手指顿住,停在手机页面上不动,出声唤她:“小丫头,怎么还偷懒发呆呢?”他又开始不正经,喜欢轻佻逗着她。
“啊……哦。”苏珍回神,此时心里暖洋洋的,眸子里噙满暖意,样子像是只得到满足的小猫。
他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绵软的发,说:“小丫头,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苏珍乖巧嗯了声。
他诚恳温柔:“我活在一个种满向日葵的地方,美好而纯粹,我想试着学会爱你。小丫头,我们说好了,待我无所依靠的时候,请不要停止爱我。”
阳光于天光大亮前升起,时间的另一端少女紧紧握住大叔的手。
“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