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月华为太医院之首,月家上数六代都曾在太医院任职,颇得皇室信任。一听皇帝传召,月太医立刻联想到皇上这些天的荒唐事,以为是皇帝玩过头,身子出事了,心说以皇上的身体不至于的。
他拿不清,但传召耽误不得,只得忙慌慌赶过来。
一进屋,看到皇帝同帝成长公主叙话,多是皇上如父如母般絮叨不停,长公主只应声听着。
他上前行礼,听见皇上说让他为帝成殿下诊脉。
月华心里一促。
帝成长公主的脉从来不让他们太医院的人伺候。上次他为长公主诊脉,也是三五年前的事了,也是皇帝让的。
月华小心抬头,用目光去试探那位殿下的态度,见对方已经把腕子露出来,等他诊脉了。
只是眼神……
万鸾婴垂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月华,姿态慵懒散漫:“本宫星夜兼程从陇南赶回,身子疲乏,有劳月院使。”
皇室的信任,哪能只是医术了得便能得到的。月华立时会意,道一句殿下言重,放上帕子搭脉。
皇帝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观察不出两人的来往,心里只在乎自己妹子身体如何。
“殿下连日劳累,心火郁结。”月华道。
皇上忙问:“可严重?”
“回皇上,放寻常人身上是不严重的,心火嘛,心事没了,火源就没了,再喝两日清火茶也就没事了。只是殿下自幼体弱,受不住火旺,亏得就大了些。但也无大碍,败火温补的汤药为主,药膳辅之,殿下平心静气再养上时日,便无事了。”
说完,月华看一眼万鸾婴的脸色,见无不妥,眼神里的警告之意也没有了,心想是他答的还算让这位殿下满意,因此松了口气。
只是这位殿下的脉象,远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皇帝一听无大碍,便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帝成多是因为他搞出那些荒唐事才会心生忧虑,生出心火。
他看着万鸾婴那张苍白的脸,想这矫情的丫头是怎么一路紧赶回的,心里就又幸福又发酸还很愧疚。
“方子开好了,就送到长公主府上去吧。你下去吧。”皇上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心里愧疚,说话中气都弱了三分。
月华刚要告退起身,就听万鸾婴那冷淡的声音缓缓道:“院使莫急,再给皇上看看吧。”
皇帝有点不情愿,但也老老实实的伸手过去。
月华一搭脉,心里不禁感叹,皇帝的体格是真的不错,饶是荒唐了这么多天也没什么问题。这兄妹俩的身体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强过鲁智深,一个弱过林黛玉。
月华一边伺脉,一边小心瞥着万鸾婴。只见这位殿下也不说话,只端着茶杯饮茶,眼神似寒刀般看着他。
“陛下…无大碍。”月华试探道。
万鸾婴放下茶杯,咔哒一声。月华心颤,又琢磨一番道:“但也得养上些日子!臣开些补身的方子,再禁房事…三月,修身养性,便无碍。”
皇上大惊:“三个月!”他看看帝成的脸色,心想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这些不太好,显得他这个兄长是个多急色好淫一样。皇帝自觉失了仪态,脸上羞得慌,甩着袖子不耐烦道:“行行行,知道了,你下去吧。”
万鸾婴见此,轻轻一笑,福身道:“龙体乃为国本,皇兄安康为万民之福,请皇兄好好修身养性。臣妹连日赶路,身疲体倦,便不再叨扰皇兄,告退回府了。”
皇上原本想同她一起用午膳,现下脸羞,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叮嘱几句注意身体。
走出殿门,月太医对着万鸾婴行礼道:“殿下慢行,臣告退了。”
“今日你在御前回答的很好,当赏。”万鸾婴道。
“殿下言重,谢殿下。”月太医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的身体,要多多保重。皇上真心实意惦记您,您别让皇上伤心。”
万鸾婴点点头,缓缓道:“本宫知道,你下去吧。”
月华自觉已尽医生劝告之责,便应是告退。
恰逢秦兆英、冉一秋办完事回禀:“殿下,事办完了。”
万鸾婴点头,凤眼似漫不经心似的扫过秦兆英:“秦掌印,可想明白了?”
秦兆英一听,立刻跪伏在地:“臣知罪。臣之罪有三,其一:妖媚惑圣,臣有未尽劝进之责。其二:细作入宫,臣有清查不力之责。其三:流言四起,损害圣名扰乱民心,臣有未查处管制之责。臣失职,臣认罪,请殿下处罚。”
秦兆英是在安娜莎被处置时才醒悟过来。
皇帝不上早朝,不批折子,宠爱美人,这些都不是大事,横竖往日也是如此。
大事是,他秦兆英身为紫禁城大太监,竟然让细作堂而皇之的进入宫内!竟然让流言肆虐,而未调查压制!
若严重的说……
前者,将皇帝置于险境。后者,动摇社稷。
万鸾婴看他跪在自己脚旁,她声音悠悠道:“条条都是失职死罪。”
“臣,辜负圣恩,愧对殿下信任,当一死。”
万鸾婴不再去看他,眼睛望着远处红墙重重:“念你伴驾多年,便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手头的事完了,自行去昭狱领罚吧。”
“谢殿下。”秦兆英跪地磕头,心中一骇。叫他去昭狱领罚,必然是已先通知过那边的,殿下早早料到这些,既是信任,又是智慧。
真是叫人羡慕又害怕。
多智近妖,便说这位帝成长公主了。
秦兆英心里又想,昭狱走一趟,估摸他是得躺十天半个月,权当是休息了。他刚松口气,忽又听头上那个声音说……
“从前明刀暗箭的,好不容易闯过来了,别成事儿了,上位了…就松了劲儿。”
秦兆英脑子没皇上那么傻,不然万鸾婴也不会让他坐这司礼监掌印之位,当这紫禁城的大太监。
这几年有帝成长公主坐镇,太太平平,他整日就是陪着皇帝嘻嘻哈哈,忘了当年东宫里的腥风血雨。
宝刀藏鞘,藏得久了,就锈了,钝了。
秦月见帝成长公主的轿子已经出了宫门了,忙上去将秦兆英扶起:“师父,殿下走了,您快起吧。”
秦兆英从地上爬起来,心里也清晰明白了些。
秦月挥着袖子掸掉秦兆英衣摆上的灰,抱怨道:“殿下也罚得太狠了,您到底是皇上身边的老人,送您去昭狱,他们不得把您拆了重装啊!”
闻言,秦兆英笑笑:“傻小子,殿下是点醒我,是磨刀呢!”他拍拍这个十二岁的小徒弟:“过两日咱家去昭狱领罚,你跟你师兄们伺候多上点心,别天天打瞌睡,当心挨罚。”
秦月看着秦兆英迈进殿门的背影,挠头不解:“磨刀?”他转头去问身边的一个女官:“静姑姑,师父说的磨刀,是什么意思啊?”
那女官和蔼的笑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