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云涌沉沉叹息一声,恰逢李孚从外头回来见万云涌穿着湿袍子躺在床上,一双桃花眼紧闭,眼尾泪痕明显,李孚忙上前道:“世子怎么又哭了?殿下说世子功课不好了?”
万云涌坐起来,轻笑着摇摇头:“姑母说还行。”
李孚笑着拿打湿的巾子给万云涌净脸,道:“殿下眼界高,说还行,那就是好了。世子别哭了。”
“我没哭这个。”
李孚一听,更是疑惑:“那您哭什么呢?”
万云涌看着李孚,李孚比他大三岁,微胖、皮肤略黑、天生一副老实好人像。前世李孚跟着他,可以说是忠诚踏实、勤勤恳恳,最后却被他活活打死,不得善终。
万云涌注视着李孚那张黑胖的脸,恍惚中,见李孚蜷在地上满身满脸的窟窿,处处冒着血,如蚊呐声般的唤他……
“皇上饶命…饶命…皇上……”
万云涌指尖发颤,自嘲的笑里带了几分愧疚:“哭从前,哭我自己畜生,真不是人。”
李孚一听,忙道:“啊呸呸呸,您知道您说什么呢!世子您在奴才心里可跟神仙似的。”
自打两个月前万云涌高烧醒过来以后,人就有点不一样了。胆子大了,有威势了,心思也多了……就是偶尔说些没着没落的话,有时候听得李孚心里发毛。
定风阁里,万鸾婴悠悠睡醒时已是第二日近晌午。
青瑶听见动静,将床上的帐子钩起来,服侍万鸾婴洗漱更衣。
坐在梳妆镜前,万鸾婴轻揉太阳穴由着青瑶和花鸢帮她打扮。
昨儿傍晚前,她醒了一次,起来用碗粥,略略问过灵河的事便又睡了。
“有件事,奴婢想讲给殿下听。”花鸢站在万鸾婴身侧,捧着珠宝匣子道。
花鸢年纪不大,声音如泉水叮咚般清脆动听,万鸾婴昨晚睡得满足,心情上佳,此时听着花鸢的声音自然觉得甚是悦耳:“讲。”
花鸢福身,道:“昨日殿下归府,奴婢奉青瑶姑姑的令去准备沐浴和膳食。回来复命时,恰好看见世子在老回廊那边嚎啕大哭,叫人听了心肝儿都要碎了。”
万鸾婴没对花鸢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像思考,倒像在发呆。
青瑶正给万鸾婴梳发髻,不禁问道:“你没去看看?”
“奴婢想来着,后来看见世子院里的李孚过去了,奴婢就回来复命了。”
青瑶点点头:“上次病过之后世子也不知怎么了,听说孚小子说醒了以后就见天的要找殿下,给孚小子逼得没辙,一连三四天,天天来问臣和夏琪。”
“没说找本宫什么事?”发呆的万鸾婴忽问道。
往日里素没什么来往,一年到头见面都有数的,怎得这回看不着几个月就念叨的不行?
青瑶为万鸾婴簪上一个红宝簪子:“没说,左不过想您了呗。世子年纪小,亲娘去得早,早年在厉王府也没过什么好日子。您虽没天天照顾着,但您在,心里就有个主心骨,日子久看不见,又病一场,孩子心里能踏实吗?”
花鸢在一旁听了直点头。万鸾婴却不以为然,道:“他不小了,本宫这么大的时候,已经……”
“您不能这么比呀。”青瑶笑道:“跟您比,这世上人没活路了。”
万鸾婴就着青瑶的调侃轻笑一声,心想,事反常必有妖。
如今她在朝堂地位非同一般,对大周亦是至关重要。有多少人依附于她,就有多少人想取她性命,万事须得小心。
万鸾婴略略回忆,道:“世子的功课呢?”
“拿回去了呀。”青瑶道。
“去取,就说本宫没看完,记住,五个月全取来。让井木轩,张月鹿去查世子五个月的行踪,要事无巨细、一一回禀。”
“是。殿下。”青瑶不知缘由,但她对万鸾婴的命令从没有疑问,只有执行。
万鸾婴心里仍思索着万云涌的事,抬眼见铜镜里走进一个身影,有些无奈道:“不是让你去休息吗?”
“臣休息的足够了。”青珏在万鸾婴身后福身行礼:“臣遵令,昨日下午已去坟前拜祭过,报过平安。”
青瑶也在万鸾婴身后笑道:“她昨儿还说呢,叫她休五天都不知道干嘛,还不如回来伺候殿下呢!”
青珏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英气十足,有些女生男相,不论长相声音都很像番邦的少年人。性格与青瑶恰好相反,青珏少言寡语,沉默安静,因父兄都是军士,她眉目中也有几分杀伐之气和军人的冷酷挺拔,是一种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十分可靠的气质。
青珏从不争功邀宠,甚至连吹捧的话也不会说一句,只是默默做事:“殿下,膳食已经备好。”
“摆在偏厅吧。”见铜镜里,青珏的身影缓缓退出,万鸾婴不着痕迹的叹口气。
青瑶为万鸾婴双手戴上缠金翠玉镯,轻声道:“殿下,青珏的亲人去了十来年了。如今对她来说,长公主府就是家,跟在殿下身边,就是团圆。”
万鸾婴眼眸低垂,她只是担心青珏累到,但这话太矫情,她是说不出口的。沉默半晌,脑子又转回到万云涌身上,道:“去请世子一同用膳。日后,世子都到定风阁用膳。”
昨日细作一事上,万云涌表现出的计谋、胆识,都不像一个自孩童起常年深居的少年。万鸾婴看出他非池中之物,倒也不担心,少年人多少都有些雄心壮志。
只是,子若肖父,就有些麻烦。
万鸾婴嘴角轻勾,厉王,称不上对手,却是少有能让她费些心思的人。
多番异样,万鸾婴还是觉得把万云涌放眼前盯着比较好。
给他机会接近,若他有所谋,挑个适当时候撕开个口子给他跳,就算起先怀疑,日子久了,不担心不上当。
若无所谋,只当亲人亲近了……
……
“姑母让我去定风阁用膳?”
花鸢被万云涌那双桃花眼看得脸通红:“是呢,殿下等您用膳呢。”说罢,花鸢笑着行礼告退。
万云涌坐凳子上细细回味,眼里笑意越来愈浓,后头还笑出声来:“李孚,快,更衣。”
李孚看他笑得愈加发痴,觉得甚是不解:“您这身不就新换的吗?还换呢?”
“换,这套不好看。”万云涌沉在喜悦里。上辈子万鸾婴不曾给过他好脸,更别谈邀他一同用膳了。他转头对李孚道:去取那套珍珠白肩上绣牡丹的袍子来。”
李孚见他这样子,嘴里忍不住嘟囔道:“又不是没跟殿下用过膳,您至于吗?”
万云涌笑着斥他一声:“话那么多!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