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平静下来,灵河也不多留,嘱咐青瑶照顾好万鸾婴后就带着女儿走了。
上了马车,孙莹莹表情就变了,脸上尽是不满:“母亲也真是的,那些都不过是家事,怎么能在外人面前那么说自家人呢?”
灵河在端庆侯府本就憋闷,一听这话,脸上的温情也没了:“家人?他们何曾当本宫是家人?比起他们,你姨母才是本宫家人!”
孙荧荧更加不满,道:“那母亲也不该跟人哭哭啼啼的,如此失态,连长公主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灵河冷笑一声:“自家人面前,说说家长里短,诉诉苦算什么?更何况,为娘的体面,早被你祖母作践没了。”
孙莹莹说不过她,只能把头扭向一旁不去理她。
灵河见之,亦有些生气,想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便柔声道:“日后,你多多与你帝成姨母来往,比与你嫂子来往强得多。”
孙莹莹一听,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那不是打探军情嘛…我也烦她烦得紧,她像个傻子一样。”在孙莹莹眼里,祖母、父亲、兄嫂,都像傻子。
母亲在家吃不开,就是因为家里聪明的不掌事,都是傻子管。傻子又自有傻子的一套逻辑,聪明人讲不明白,扎在傻子堆里,像个异类。
排挤异类是人之天性。
孙莹莹拽着灵河的衣袖又道:“不过依女儿看,姨母也算了吧。姨母傲慢得很,看不上咱呢。曾祖父的寿宴,想来也是应付咱们,不会去的。”
灵河摇头:“你不了解帝成,她就是那样的性格,至于寿宴…她应了,就必然会做。她是个重诺的人。”
孙莹莹不信:“都睡着了,她哪儿会记得自己应没应。”
“她不记得,身边人还不会提醒吗?”灵河白她一眼,不想跟她在帝成的事上过多纠缠,话锋一转,道:“你看那厉王世子如何?”
孙莹莹防备的看两眼灵河:“母亲你什么意思?”
灵河抿唇一笑:“本宫看那孩子长相出众,性子也温润,很不错。”
孙莹莹脸上一红,急忙道:“不错什么呀!看他那个切切诺诺的样子!那么大了,还只跟在姨母身边,都不出去见世面!说出去,京都谁知道厉王世子这么号人物?姨母不发话,他都不敢动!一看就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裙摆下的无能人。”她见灵河还有话说,又继续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一个逆王之子,还是个庶出的,我可是侯府嫡出、功臣之后,他怎么配得上我?”
孙莹莹说得痛快,却不想戳了自己母亲心窝子。
只听灵河冷哼一声:“你看不起庶出?本宫也是庶出!”
孙莹莹听灵河这话,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灵河抬手,示意她不必言语:“呵,你不必多说,本宫出身低,母亲还是死后两次大封才成个太嫔,本宫又算个什么?”她冷眼看自己女儿:“你心气儿高,可你不想想,你又算个什么?端庆侯是降等袭爵,传到你爹这儿不过是个子爵!厉王世子再如何,也是三代降等,又是皇室血脉,怎么不比你个子爵女儿强?”
灵河见孙莹莹不言,继续冷笑道:“你父兄是个什么材料你心知肚明,日后不给你夫家添麻烦就不错了,你还想指望他们帮衬你什么吗?”
有道打个棒子给个甜枣,见孙莹莹脸色难看,灵河缓和语气道:“你想想,云涌是逆王之子怎么了?有你帝成姨母撑腰,他还是皇族之后!庶出又如何?那厉王府不是还等他继承?他无父无母,兄弟都圈在宗人府,你嫁过去不用侍奉公婆,不用周璇兄弟妯娌,自己做当家主母,有王妃之尊,何等痛快?不比去那盘根错节的世家里强?”
孙莹莹皱着眉,她有些被劝动了,却还是忍不住倔强道:“怎么不必侍奉公婆?姨母一看就不是个好哄的……”
灵河听了,轻笑一声:“傻姑娘,你帝成姨母怎么会去厉王府掺和你们!她才懒得理你们呢!”
孙莹莹心里有股叛逆劲儿,她明知灵河说的都对,却总想反驳她,想了半天,自觉辩无可辩,慌不择言道:“王妃怎么了!皇族之后怎么了!我就是看不上他!没骨气!逆王之子!犯上作乱的东西!还是个小妾生的!我才不嫁他跟着被戳脊梁骨!”
灵河瞪着眼,很想打她一巴掌,攥着帕子最终还是忍住了:“呵,行!你既这么有骨气,那本宫就给你寻个清流之家的嫡出后生。”
灵河话说的是赌气话,实际上绝不会这么干。
清流之家有名声没有钱,家里子嗣多,外面光鲜,内里盘根错节、乱糟糟一团,去了指不定怎么窝心呢!这样的苦她吃了一辈子,又怎么会叫自己女儿再尝?
只这丫头叛逆劲儿一上来,像钻了牛角尖,讲不进去话,着实气死人。灵河只能不再跟她争辩,想着过一阵慢慢劝,左右她来年才及笄,云涌年纪也才十五,不急。
帝成长公主府里,万云涌斜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那鸢尾蓝的袍子,袍子下摆一团被水洇湿的暗蓝。
他像是失力般瘫在床上,眼睛木愣愣地看着棚顶。
他并非现世之人
两个月前他重生而来。
万云涌重生回明和五年的元旦后,这时他刚大病过一场。醒来时头脑晕眩、身子酸软,脑子里还循环着生命最终时的记忆,于是他叫嚷挣扎着要找万鸾婴。
李孚一把抱住他:“世子你怎么?殿下还在陇南呢!怎么突然要找殿下呢?”
看清李孚的脸时,万云涌静默了……
李孚?李孚不是被他打死了吗?
万云涌记得三年前他把李孚派去照顾万鸾婴……
那时,原帝成长公主府的人差不多都让他杀绝了,只剩一个李孚一直在他身边伺候。他把李孚派到万鸾婴身边,想让李孚劝劝她,这样或许她能乖一点,听话点。那想她还是那个样子,对着他永远一副不屑的眼神。
于是他的疯症又发了,当着万鸾婴的面用钉板活活把李孚打死。
怎得?又活了?
还叫他世子?
那时万云涌愣怔半天,他清醒的时间越长,两世的记忆便越是混杂。越混杂,他越怀疑,自己到底是重生了?还是在病里庄周化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万云涌分辨不清梦境现实,但有一件事他是清晰的……就是见不到万鸾婴时,心里那种如虫噬般又痒又痛的感觉,前世里那种相思之苦、求而不得的痛是愈加清晰的。
于是他整日都在问万鸾婴什么时候回来,李孚和其他下人也只是安慰他、哄他。
某天飘雪的夜里,万云涌实在忍不住了,甚至打了包袱想去陇南找万鸾婴。可等要出门的时候他忽想起来……前世里的他,这时还没爱上万鸾婴,还没到思之若狂的地步,还在帝成长公主府里的卓然居,安静的当他的小世子。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时的万鸾婴到底在陇南什么地方。就算去了,见到了,又要怎么说呢?
说我爱你?说你不爱我?说我囚禁你,我们折磨彼此,后来你杀了我?
万鸾婴会不会再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他呢?
一想到那个眼神,万云涌便生怯了。
万云涌疯了几日,冷静下来后仔细想,要证明是梦还是真实很简单,只要看日后发生的大事会否与梦里相同便可。
于是他数着日子,等着记忆里的事件一一发生,等着万鸾婴回来。
终于,在万鸾婴归府的那一日,在他躲在树后看她被众人簇拥着,看她明媚璀璨、耀人眼目的样子时,万云涌终于确定,那不是梦,那都是真的。
万云涌痴笑了一声,缓缓合上眼睛……
老天,真的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