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的边缘,一个灰色的帐篷内,几个源生公司的士兵正在讨论打仗的诸多害处。
“没有人喜欢打仗的,但也没人喜欢颠沛流离,有些仗不得不打。”
钟野待在帐篷的角落,怀里抱着个热水袋,听几个战友激烈的争辩着。
“打仗是最蠢的事,那么多人才,干嘛非要死在战场上?前两天死的那个杨清生,就是那个瘦子,名牌大学毕业的,弹得一手好吉他,大学毕业后考个法学研究生,再大大小小考了七八个证,这就花了家里十几万,更别说他爸妈把他从小养到大得花多少。毕业了准备进社会做贡献了,这也算高素质人才了吧?这么个人才,一颗子弹就给打死了,用了这么多教育资源,花了几十万培养出个人才,就这么被一枪打死了。所以我说打仗是件蠢事。不单是杨清生,每个人都不应该这么随便就死了,钟野天都大学历史系的,隔壁帐篷里两个工程师,我还想当个小说家。到前线上去不也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吗?你说打仗蠢不蠢?”一位战友愤愤地说着。
“那你来这里干嘛?”另一位战友质问他,“你不也是自愿来的吗?”
“还是我刚才说的,有些仗不得不打啊。”
枕头边上的手机振动,高羡尘发来了消息。
“在阴间找到特定的人容易吗?我指的普通人。”
“普通人想在阴间找到特定的人是很困难的。”钟野活动了一下冰凉的手指后回复高羡尘,“阴间特别大,我从没走到过尽头。”
“但只要找下去,就一定会相遇,对吧?”
“最好不要抱有这种想法,这样容易因心生绝望而消散。我在阴间移动速度很快,即便这样想找一个刚死的人都很困难,如果想找一个死去两天以上的人,我也只能凭借运气。阴间还有一个特别的方面,它会定期对灵魂进行大清洗,一个逃过三次清洗的鬼魂告诉我,清洗的频率大约是三年一次,距离下次清洗大概还有……”钟野稍作计算,“大概还有一个半月。”
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后,高羡尘耸耸肩,对男人说:
“想在阴间找家人应该很困难,因为阴间特别大,还会定期进行清洗。”
男人脸上蒙上一层颓丧的气息,懊恼地垂下头。他没有去质疑高羡尘话语的真实性,高羡尘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欺骗他。
晚上六点整,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高羡尘小跑着回到家。弟弟已经做好饭在等他。
“你今天下班好晚啊。”弟弟见高羡尘回来,连忙从锅里舀出米饭。
高羡尘把长袍披在椅子的靠背,伸手摸摸弟弟毛茸茸的头发。
“和一个路人聊了会儿天,大家都不容易啊。”他苦涩地笑着说,一边伸出筷子把弟弟挑出来的胡萝卜夹到自己碗里,“你最好不要挑食哦,胡萝卜挺好吃的。”
弟弟得意地挑起眉毛:“那你使劲吃就好了,我就是给你做的。”
其实高羡尘也不怎么喜欢吃胡萝卜,但超市前天胡萝卜大促销,这玩意儿又可以储存很久,他就买了满满一大兜。
“你什么时候开学?”弟弟咽下嘴里的饭,询问道。
学校并没有给出准确的开学通知,高羡尘只能一边往嘴里硬塞胡萝卜一边摇头。
“谁知道呢?”他说,“现在形势很不对。”
年仅十一岁的弟弟还不能准确理解形势这个词,但他也能感觉到最近的生活很不如意。
把最后两块胡萝卜吃完后,高羡尘和父母打了通电话,他们计划在下个星期三回家修整三天,然后再次出发,去黄城的海水废墟搜寻生还者和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照顾好弟弟,辛苦你了。”父亲的声音充满内疚,高羡尘在他们心中也是个孩子,却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
高羡尘故意让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没什么辛苦的,你们在外面小心点。”
挂断电话后,他瘫倒进陈旧的沙发里,看着弟弟在厨房里刷碗的背影,瘦小不堪,却从不抱怨生活的苦痛。
他长叹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江月的脸。
早晨,天都现在没有下雨,天宇预报也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靳沿照在网上约了一辆货车,准备搬往房租更便宜的郊区。
他的家具并不多,很快就全部搬到了货车上,靳沿照把钥匙还给房东,和父母坐上微微抖动的货车。大胆对他表白的女孩,余紫衣,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他的社交账号,在昨晚申请加他好友。
通过好友申请后靳沿照迎来了第二波大胆的表白,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他支支吾吾,给出了含糊不清的回答,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明确拒绝,女孩像是抓住了希望般,向他许诺自己一定会努力考上好的大学,然后两人要结婚生子,度过美好的一生。靳沿照看到这话并没有感到幸福或开心,恰恰相反,他感受到了害怕。他不明白自己因何恐惧,就把根源归咎于余紫衣的告白太过轻浮,认为她打扰了自己内心的平静。当他把这内心独白向宿舍另外三人坦白时,杜宁人很快就用犀利的措辞回复了他。
“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前两天我以为你想明白了,结果你屁也没想出来,还在这里支支吾吾的,不肯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要么你就接受她的表白,要么你就干脆利落地拒绝,磨磨唧唧的只会耽误人家。”
说实在话,靳沿照看到这段批判,内心是很不爽的,他最初的想法是获得安慰。但他也知道杜宁人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他用一整个下午扪心自问,想弄明白自己对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情感。
是喜欢吗?靳沿照首先这么问自己,他很快否定了这一疑问,在女孩初次表白的前几分钟,他还傲慢地认为这女孩脑袋太笨。
那是讨厌吗?他继续询问自己,但余紫衣也没有到令人讨厌的地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虽说枯燥,但那是因为文化课的缘故,在课余的片刻闲暇中,他也能发现这姑娘可爱的一面。
那是什么感觉呢?他最后这么问,到底也没能得出个确切的结论,但他明白余紫衣正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他必须做个了断。
当天晚上余紫衣又展开了第三波攻势,对他进行热情似火的表白,大胆的风格和她俊俏文静的外表完全不沾边。
这时靳沿照已经到了新的住处,他用凉水洗了把脸,理清思绪,冷静地回复了她。
“我不喜欢你,希望你能理智一点,不要图一时之快。而且我这个人有相当多的缺点,你不会想和真实的我在一起的。”
余紫衣很快回复了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靳沿照见她还不死心,只得转换方式。
“你在当前这个阶段不应该考虑这个,我劝你好好学习,省得以后追悔莫及。若是你真的考来天都大学,那倒可以试试。”
他认定凭余紫衣的水平,考上天都大学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以降低点要求吗?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认为你能搞明白什么是喜欢。”靳沿照迅速回复道。
“我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很清楚这种感觉就是喜欢,我以后会证明给你看的。”余紫衣固执地发着消息,“我学习去了,最近天气很冷,穿厚一点,不要生病。”
见她仍是不肯放弃,靳沿照只好回复个干巴巴的加油。今天搬家很累,他伸个懒腰,去浴室里冲个澡睡觉了。
次日,源生公司下了命令,由于天气过于寒冷,北野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三十度,不再适合继续战斗,所有驻扎在北野边缘的队伍立刻撤退。
一辆辆卡车整齐地撤出北野,钟野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想起不明不白死去的瘦子战友,死的毫无意义,毫无价值。这次源生公司对北野的进攻,除了杀掉一堆不怕死的死人外,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他第一次怀疑起战争,怀疑起源生公司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