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吴梁。
在顾辰河发给吴梁的邮件中,除了警方掌握的所有信息和顾辰河对这件案子的大致分析外,最后一行被标成红色——凶手是陈锋,你如果知道他在哪,把他带到X药物公司来。
看过这些信息后,吴梁的脑回路开始堵塞。大部分的信息被看似紧密的逻辑串联在一起,可是还有几个疑点没有能够得到解释。但是如果像顾辰河一样用演绎法把所有疑点也串在一起......
想到这些,吴梁的思路开阔了很多——
但通知陈锋在那个药物公司里有警察在等他之后,吴梁并没有按照红字所指示的“把他带到”这样做,而是到两个现场看了看,并且确认过他当时的想法与疑惑。如果说自己演绎的事实没错的话,陈依泉的父亲应该还能......
“是你小子!”听到有质疑的声音对于即将破案的警官来说必然不会产生什么好的情绪,但当詹警官看到吴梁的身影时,除了那份熟悉与安慰,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曾在顾辰河身上发现的感觉——信任。自己看上的娃娃,自己都不信,那谁信?
吴梁大步跑到柜台的三人前,这段距离虽然不长,但是吴梁仍然喘着气。
“你是跑来的?”林凌问道,“我是指从命案现场附近跑到这儿。”
吴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皱着眉说道:“这不是重点。顾辰河,你的分析的确让很多疑点得到了解释。可是还有几个疑点没有解释:其一,赵泷为什么会买那个跟他家中环境如此不相匹配的吊扇?我曾经说过,这个问题解决了案子的真相也会浮现;其二,不知两位警官有没有发现,在黄大妈家中有一个地方很可疑,可是却被我们一直忽视了——”
詹警官和林凌虽然断案无数,可是刚刚经过顾辰河的长篇洗礼,现在吴梁又蹦出来叨叨,实在是让二人有些反应迟钝了。
“是黄灿家中的照片墙,照片墙除了日常的生活照和几张风景旅游照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挂过照片后又被取下的痕迹,也没有用其他照片去掩盖某个被取下照片的印记。这也是我刚才没有再去现场看了一遍的原因,我确认过了,黄灿甚至没有为九年前她一手办起的游泳队拍过一张照,甚至连游泳队成立时的合影都没有。而据我所知,黄大妈也没有亲口向警方说出第一个死者是当年自己游泳队的队员的儿子吧。这说明她对当年的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避之不及、不堪回首,而是......这个项目不干净。
“确认过这个之后,通过顾学长提供给我的思路,我马上想到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当年是黄大妈利用这个项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错,是一笔交易,杀人交易。
“可能黄大妈从某个人那里知晓了赵叔叔的母亲已经身受病毒侵染,并且知晓了赵先生为她买了一笔费用不菲的保险金,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呢。所以,她开始了这个游泳队项目,如果在服下当年名为‘专攻’实为镇定剂的药,还是在游泳的时候——在老年游泳队里,只要大伙儿发现得迟,就算是警察来了,也只能作为意外事故处理了,这些事还是物业管理员告诉我的,当年差一点就得手了。”
“可是当年被检测出感染肺炎病毒的人几乎都被隔离了,怎么会......”林凌总算是跟上了节奏,提出了疑问。
“所以,能做到这一切的谋划人,把赵叔叔的母亲的病情隐瞒并且透露给黄大妈的人,正是第一个死者。”吴梁继续说道,“而为老妈妈做检查的人——就是那个读过医药大学,后来就职本市医院的陈锋先生吧......当年,赵妈妈应该是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赵泷叔叔才会带她去医院检查,但检查出来的身体不适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肺炎原因,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肺炎病毒的存在只是一个巧合。但是心怀鬼胎的赵泷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趁着病毒还在潜伏期,老妈妈身体还不那么差,和陈锋叔叔,黄灿大妈串通一气,做了一个意外事故的局。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黄大妈会对当年的事情避之不及却依然要每天替赵叔叔做早饭倒垃圾,因为赵叔叔会定期付给她所谓的劳务费——这应该是交易的后续部分吧,为了让资金的流转不那么显眼;还有两次赵先生的账户和陈锋叔叔的账户里的转账记录,如果顾学长所言是正确的,赵叔叔抓住了陈锋叔叔的把柄,再给他分金不是多此一举吗?因为当年的假药事件和赵叔叔也有关系。为了让黄大妈吃下那个看似无毒无害的药物,并且避免警方产生怀疑,这个药在网上的支持率应该需要些外力——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并是不很严重的肺炎会被媒体炒出世界灾害的原因,赵叔叔用了一些网络资源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果事情办成,赵泷叔叔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保险金,陈锋叔叔可以在事业上一跃千里。唯一没有从中获利的却成了这件案子的关键轴承——黄大妈只能接受一份分期付款的长时间报酬。虽然最后事情差点败露,赵泷叔叔了解到那家保险公司有曾经在这个保险金项目上赔偿过一个疑似被害的死者,陈锋先生觉得老妈妈本来就是肺炎,再加上五脏功能退化,呼吸道堵塞一段时间致死后再次疏通不是不可能,所以赵泷是听了你的说法直接将老妈妈杀害了对吧。
“听我说完,虽然不知道当年的凶手到底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个,但是你在警方那儿背了锅,并且故意将车开到了河里——九年前,某个很漫长的夜晚,你终于回家了,见了到陈依泉,感觉自己不安的心总算是能得到一丝平静吧。可是你没想到,陈依泉记住了你满身湿漉的样子。”
“你——”陈锋的眼睛突然布满血丝,眉头紧锁,“你有证据吗?”
“先听我掰扯完,你再翻脸也不迟。”吴梁侧着脸说道,甚至没有瞥陈锋一眼,“这件事情的最后盈利者自然也是你,但是黄大妈可是亏大了。除了通货膨胀迅速导致当年的那些赵泷叔叔保证的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外,黄大妈还要经受精神和良心的双重打击——她害怕面对当年的事实,却又不得不为赵泷叔叔做了九年的早饭,只是为了得到那些已经不值钱的钞票维持生计,所以她才不会在警方面前说出当年的事情,甚至连平日里的生活都不愿意向身边的老人提起赵泷这个人的存在。我想在不久之前,这种局势总算是被打破了对吧——我猜应该是黄大妈惹恼了赵泷,再加上三个月前,那一次骇客大战让赵泷几乎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林凌惊讶道。詹警官和顾辰河站在原地,思索着什么。陈锋的眼睛依然布满血丝,眉头锁得非常紧。
“额.......”吴梁也楞了,心想完了,说漏了,诶呦这嘴呀!“其,其实我哥当时在做防御的时候顺便做了几个攻击系统,可以让侵入者的账户上的资金清零,呵呵......总之能够让我老哥提起兴趣的,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赵泷的手机的保护屏难破,我想有没有可能赵泷的账户上确实被我老哥做了手脚,老哥怕强行破屏会有可能把那些信息清除了,所以才会按部就班地解屏吧。如果我没记错,赵泷的账户里现在确实一分不剩了吧。那为什么资金如此短缺,还要在一个月之前跟踪黄灿,甚至买通清道夫给自己演上这么一出戏呢?”
虽然吴梁刚刚的几个表情值得自己关注,林凌还是把关注的点集中在吴梁的话里,并且马上发现了......
詹警官似乎也跟上了节奏,说道:“跟踪黄灿?不应该吧......黄灿的购买记录不是在陈锋之后吗?那三件东西。”
“是的,绝对没错!我亲眼看到的,在那家家具公司的账单里,虽然没有时间的记录,但是文件夹里确实是赵泷的记录在黄灿的后面呀!那个文件夹......”林凌停顿了一下,似乎知道了什么,“我懂了!那是个文件夹!会把需要夹的文件先夹在下面,之后来的文件会一张一张地叠在上面,被夹子夹住。我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如果我不是在资料库里看过那个资料架,还真不知道断案无数的人肉测谎仪林凌会和我老哥一样犯同样的错——”吴梁轻浮地说道,有一丝嘲讽意味,并马上收回这种意味,侧身对一旁的陈锋说道,“怎么样,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剩下的在警局交代应该更好。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说出证据。只要你能认罪,现在还可以算你自首......那样陈依泉应该......好受些。”
陈锋没有说话,插在裤缝里的手已经不能被肢体控制地在颤抖。的确,吴梁到现在也没有说出一项证据,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到现在,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正眼看自己一眼。
“其实在昨天晚上,在你准备第二次干活儿的时候,陈依泉约我在外面吃了一次饭。”吴梁说道,身子慢慢背过去,“她拜托我一件事,不是让我查清楚真相,不是让我告诉她那天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并不可怕。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眼中的害怕,但那种害怕不是恐惧,不是因未知黑夜中的窒息感而心生不安与压抑,那是担忧——她希望让我帮你找到洗白你的方法,虽然她对你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只是想让我证明你是清白的而已。我对她说了一句话,本想逗她笑笑,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可是很不巧,那是正是她所有担心中最深的一个。”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也停止了流动,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原本热闹的大厅似乎已经被一股寒意侵蚀,变得无比冷酷、死寂。
“我对她说,‘我不会证明相互矛盾的结论,但你爸爸应该不是那种需要我伪证的吧?会扣分的。’”
陈锋的头低沉了,呼吸节奏在慢慢变快,但是身体却不能受本能反应所控制。
“陈锋叔叔,其实你并没有杀任何人,也没有干那些假药的勾当吧。”吴梁说道,依然没有将眼光投向陈锋的意思。
什么?!
......
虽然刚才吴梁口中所有的话几乎都是猜想,但是顾辰河依然能够很清晰地理解吴梁的思路并能够合理地推理他下一步可能会说什么,但是这些话,就算自己再怎么推演都不可能会从吴梁的口中说出来......眼看着就要攻破眼前这个人的心理防线了,为什么?就算刚刚他所说的那些事情真的都没有证据,根据陈锋的表现也不难看出吴梁的推理是务必正确的——只要攻破防线就行了,为什么......
“我并不是想攻破你的心理防线,陈锋叔叔。这些话也不是我脑中那些所谓逻辑和思维所创造出来的结论。这些话,是我的心话,因为我不觉得,一个能够让陈依泉如此信任的人,会是一个为利益而杀人的冷血杀手。”吴梁说道,慢慢转过身,但依然没有看陈锋,“自首吧。”
林凌没有细看陈锋此时的表情,因为她早知道陈锋的心理防线在吴梁开口不久就已经被攻破,自不自首不重要,但迟早他会供出一切——
“唉——”陈锋低下了那个卑微的面容,双手握拳平行抬起,示意詹警官为他戴上手铐。
“我这一生犯下的过错多了,就算我自首了,警察先生们应该也会把我的那些罪行都挖出来吧......警官,我有一个请求——”
詹警官没有回答,将手铐铐紧,垂着脸冷漠地对陈锋说道:“你可以说出来,但警方不一定会答应你。”
“呵呵呵......不是你想的那些事情,我只是想和吴梁同学说说话。”陈锋说道。
“老詹——”顾辰河点了点头。
林凌也向詹警官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你后面的推理。”陈锋对依然没有看着他的少年说道,“虽然中间断了,我有没有杀过人,有没有办脏事,虽然只是你的猜测,但是这些能够充当条件的话,你也应该可以得到最后的结论吧。”
吴梁也低沉着头,手臂上的肌肉如他来时所料开始不听使唤了,呼吸的节奏开始加快,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好......”声线在颤抖,但吴梁的嘴角却很自然地上扬了,“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想,没想到是真的:
“现在还有一个疑问,赵泷的安眠药。赵泷之所以在一星期前向你转了一笔账,应该是他想让你帮个忙吧......当然不是一起杀害黄灿,而是委托你,把他的死伪装成他杀,不错吧......而赵泷的目的其实是想让黄灿畏罪自杀吧——这也是赵泷跟踪黄灿的原因。他在寻找一个机会,为了让黄灿死在她的心魔手上,让她在窒息的那一刻仍然心怀恐惧。
“黄灿的心中始终对当年的事情怀有后怕心理。赵泷和黄灿的关系破裂后,赵泷觉得用自己的手杀她不仅会脏了自己的手,还有可能让她得到所谓的解脱。本来,他想服用安眠药自杀从而让黄灿心生恐惧。但是他发现这样做好像并不足以让黄灿恐惧到想要自杀。所以,他利用你,将他的自杀伪装出疑点重重,要知道将自杀伪装成他杀比将他杀伪装成自杀简单得多。之后,如顾学长所说,你通过一些手段让黄灿上楼,让她发现你在处理尸体,并且假意威胁,最后只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可以让一个失去灵魂的女人自杀。她觉得警方迟早会查到当年的事上,你又是来灭她口的,自己了结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九年前,那些假药,并不是你的本意。但是赵泷在网上大肆做作,使得你不得不接受这家公司的高薪,只是你本不愿做这些事情,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向媒体公布身份。因为那些荣耀,你觉得自己受不起。”
除了陈锋,所有人,包括吴梁自己(从逻辑的角度看),都不相信这些话。
陈锋笑了——这笑,不像是自己的阴谋已经得逞,不像是自己的所有谎言都被戳穿的绝望的笑。如果非要林凌下一个定义的话,这种笑,应该是宽慰,是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好,我认......”
一阵电话铃传来,打断了陈锋的话。
詹警官从他的口袋里取出电话,打开了免提:
“陈锋先生,陈依泉在我们手上,如果还想见到她就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