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梁思考的速度加快了很多，这让他的脑子有些不适应。平时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都太简单，上一次用脑程度达到如此还是在在线匿名参加“量子波动性展现出的宏观显性”学术研讨会的时候。
顾辰河发来的那些资料确实有些意思，甚至可以将之前的很多疑惑与事实相互构成紧密的逻辑网络。但是仔细想想这并不能说明所有的疑问，想要得出答案仅靠这些信息应该还不够。在邮件的最后一个文件里，吴梁看到了一串被标红的文字，这段文字所包含的内容比前面所有的信息都要广大......
“陈锋先生现在何处？”詹警官上前问道。
顾辰河对柜台前的几人说明来意后便征用了这里的电脑——但是连詹警官和林凌都不是很清楚他究竟想要干嘛......
柜台前的几人向望数秒，眉角紧锁，过了好一会儿刚才与顾辰河说话的女士才开口说道：“我们经理......辞职了。他是我们公司销售部的顶梁柱，平时对待我们也很好。怎么——怎么就辞职了呢？”
“辞职？！糟了，老詹——”林凌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慌乱，这些人没有撒谎——在这个节骨眼上辞职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如果他就是凶手，那么很有可能陈锋已经知晓了警方的动作并开始采取潜逃的措施。
顾辰河坐在电脑前会心一笑，淡定自若地说道：“放心，我早料到了，如果时间对得上的话，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话音刚落，大厅正门被一双手推开——这双手十分有意思，虽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手上饱经风霜的气息，可是手上没有一丝褶皱，没有任何伤痕，反而十分光滑细致不紧绷。这双手的主人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而且这双手应该是他经历这些事情的本钱。
来的人正是陈锋，和顾辰河推算的时间很接近，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猎物注意到诱饵了。”顾辰河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詹警官和林凌的眼神也聚焦在大厅正门前的陈锋身上，他们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招待员此时此刻的眼中散发出的光芒。
“经理——经理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惊喜的声音传到三个警察的耳畔，林凌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的神色表情：他本人和市局资料库中所表现出来的各种信息都相当一致，整个人的气场也同看资料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感觉很像——这种人很少见，一般可以分为两种，要么是非常真诚，和资料上所描述的“毫无污点”一样是个好好先生，要么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装大师，演技超出常人所能想象的范围，而这类人的心理往往是格外的黑暗，很容易称为刑事罪犯。
“诶？吴梁呢？”顾辰河心中默念道，眉头皱了一下，但又马上缩了回来。有很多种可能性可以很完美地解释为什么吴梁没有如同他在电子邮件里所指示的一样出现在这里。
陈锋缓步走过来，微笑着淡定地说道：“请问各位警官找我有什么问题吗？”
林凌惊了一下，但马上发现了端倪：三人都是便衣，之前也没有与陈锋有过接触，他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正在盯着他的这三个人是警察的确不太可能。但是刚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并不是演出来的，更像是异常从容地面对，说明他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三个人是警察，而这一切应该都是顾辰河的安排。想来有点意思，之前在那个家具店里遇见的那个店长知道自己是警察后真的是紧张过度，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学过微表情学并且常年做客审讯室，见过比那更夸张的神经反应，她还真有可能当时就把那个店长给扣到局里了。
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些生怕惹祸上身的人截然相反，虽然还不能证明他辞职的原因是已经知道了警方的动作，但是主动来找警察的人绝大多要么是报案、要么是自首，这种淡定虽然看似正常，可是仔细想想的确有点可疑。
“好了，主角已经到齐，好戏也该上演了——”顾辰河说道。
“陈锋先生，我们怀疑您和您所居住的小区里发生的一起案件有关，请配合调查，谢谢。”詹警官绷紧了眼说道。如果这时候吴梁在这，可能他也看不出詹警官的眼睛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思维形状。
林凌拿出记录本——虽然这本来不应该是她的工作。
陈锋轻微的歪了歪头说道：“好的，我一定尽我所能提供有利线索，毕竟早日抓到凶手对我们邻里街坊来说都是最最期盼的事。”
“凶手？”顾辰河没有离开柜台，反倒是又一次趴在柜台前的枕木上冷笑着说道，“刚才詹警官似乎并没有提到这个案子的性质啊。”
陈锋眨了眨眼，嘴角偏右上扬说道：“哦，那是因为我们社区里面组了一个群，这两天都群里面因为这些事情都炸锅了，呵呵......对了，警官你们要问什么问题呢？”
“肌肉僵硬，眨眼速度加快，迅速转移话题——慌乱而不失理性地思考，这个人有点意思。”林凌用一种只有身旁的顾辰河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机里的消息记录？”詹警官说道。
“当然，您看吧。”陈锋很利索地掏出手机，动作十分流利甚至迅猛。
手机里面确实如他所说有这样的一个群，不过任凭詹警官怎么翻，也看不到半天之前的消息记录，但是仅有的这些消息确实能够和陈锋的话相对应。
“你不是很活跃嘛，别人吵得沸沸扬扬，你倒是挺安静啊——”
“我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陈锋依然面露微笑，只是这一次的笑非常自然。
“行，”詹警官将手机交给陈锋说道，“昨天和前天晚上11点你人在哪？正在做什么？”
“啧——那个时候呀”陈锋用右手摸了摸下巴，眼睛侧望一旁说道，“我好像是在公司的宿舍楼里面睡觉，没有人能够作证。”
林凌也顺势摸了摸下巴，斜眼望向顾辰河说道，“表情虽然勉强过关，但是行动表现得太过于自然——表演过度，这些话有蹊跷。”顾辰河依然露着一张诡异的笑脸，没有说话。
“好，那么你认识两名死者吗？平时和他们有交集吗？”
“没有，我平时很少回家，和社区里的邻居们关系并不密切，这两个人我......几乎没听说过。唉，只是对不起我的女儿，我常常不着家，她妈妈又走得早。”陈锋说着，头很自然地低下去。
“斯——这一段好像没有什么可疑的微表情，应该是真的咯？”林凌的眼回到记录本上开始了疯狂笔记。
“最后一个问题——”詹警官停顿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仰了仰头说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这个眼神——陈锋见过——吴梁见过——詹警官自己也见过——
血淋淋的，死亡的眼神......
压迫感迎刃而上，这种饱经血腥与黑暗的眼神陈锋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如果不是当年的他险些因为这个眼神落下心理阴影，现在的他也不会在凝视这个无底的深渊之时依旧保持从容与冷静。
“老詹，有话好好说......”顾辰河慢步走向二人中间说道，压抑的气氛也被这句话带走，“陈峰先生，如果我接下来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直接提出来——”
詹警官眼中的血色渐渐暗淡，陈锋也将视线转移到顾辰河身上：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经验不足，但是他的面容中总是向外流露着一股傲然于众人之上的气色，所以陈锋并没有放松，不过也没有再说话。眼前的这个年龄稍长的警察会有如此血色，同他一行之人定不一般。
“好，既然陈先生默认了，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你刚才说自己对这间案子不感兴趣，那么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要主动和我们这些警察搭话？又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细节，甚至想在老詹和林凌警官的面前掩饰，就好像故意让我们把视线转移到你的身上。没错，你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不管我们推测你隐瞒的是什么，至少现在我们不会发现那个可直接证据。
“大家不用这么紧绷着神经，听我慢慢道来：
“三月十三日晚十一点半，这是第一个死者赵泷的死亡时间。而根据黄灿的证词可得知十四日早九点之前，赵泷家中应该是有人的，因为黄灿八点时放在死者家门前的早餐被一扫而尽。可是凶手为什么没有走？为什么一定要清理那份早餐？这些疑问虽然的确匪夷所思，但是在我知晓黄灿犯案的可能性后被全部清除：黄灿撒了一个谎，当天那份早餐提供的时间点不是八点，那个时候的她连菜都没买。
“那么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根据林警官调查得知赵泷所购置办公椅、吊扇、钢绳这些与凶案密不可分的东西黄灿也买了一模一样的，这让我们怀疑是否是黄灿跟踪了赵泷，伺机想要杀掉赵泷呢？这些东西正是预演命案手法的最好工具。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而这些猜想也在十四日下午三点詹警官发现黄灿死亡的事实后被彻底破碎。同样的死亡方式，同样的命案现场让警方的调查工作进入低谷——黄灿畏罪自杀的可能性为零。
“在尸检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两具本应极度相似的尸体中存在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安眠药的成分。赵泷的血液中残留大量安眠药的残渣，这药量不足以致死，却能让他睡上很久的一觉。没错，就是我方才向柜台小姐所询问的Astronient——索南药品集团公司独家发售。我顺着这个不同点找到了你们这家公司这里，并且想到一个很可能存在的证据——消费记录。这个为什么可以当做证据？我知道你们想问这个问题，那么各位不妨想想，为什么黄灿要买和赵泷所买的一模一样的家具？没错，警方的猜测是正确的，黄灿的确在暗暗调查赵泷，因为赵泷有可能和九年前害她一手办起的游泳队彻底破裂的那件离奇死亡案件有关。
“如我们所知，当年的死者是赵泷的母亲。呼吸道堵塞、肺炎病毒扩散是死亡的直接原因。不过死者的颈部有很深的勒痕，说明某人有杀死她的想法。警方根据种种线索，追查到了死者的一个神秘亲戚身上——除了这个亲戚上过医药大学之外，没有任何记录。对，没有任何记录，就像是陈峰先生您一样，除了九年前到现在的一些记录以外，其他可能有用的信息似乎都被抹去了呀——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个人信息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回到九年前的那件案子上，通过多方打听，我总算是查到当年的死者所患肺炎正是当时流行一时的某种病毒。很不巧当时我太小，这个病毒的威力很大，却在还没有扩散开的时候被一家药品公司所提供的药物阻止，最后被彻底抹杀。没错，这个药品公司就是陈锋先生所在之公司，而医学界所流传的那个提供药物的‘救世主’现在就站在我们的面前。”
众人吃了一惊，但很快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陈锋依然很冷静，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你就读于索南医学院，获得临床医学、医药学双博士学位；这九年之内，你几乎毫无作为，但是职位和年薪不断上升，这些都令我十分好奇——我费劲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了当年那些几乎被销毁殆尽的病毒专攻药的一盒库存。我在分析这些药片中的成分时发现，它的组成结构几乎与赵泷所买的安眠药一模一样。那些药物根本不是什么专攻药品，而是伪装成‘救世’药物的镇定剂罢了。这些就是你不得不回来又不得不跟我们搭话的原因吧，只要我们不发现这些证据，警方再怎么样调查也不能查清楚你的所作所为。
“回到之前的问题上，黄灿怀疑赵泷与他母亲的死有关，那是因为黄灿在例行为赵泷打扫房间的时候正好发现了那些安眠药。没错，当年为他母亲买这些残次的药物的人正是赵泷，而在警方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九年前的游泳队训练时，赵泷的母亲经常会犯困，甚至有服用安眠药的迹象——这些事情连小区的物业管理员都知道，黄灿女士也不会不清楚吧。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们行内就有传闻当年的药物是假药，黄灿女士应该也是听闻了这些传闻然后想到了那些事情，所以才开始了调查。由于缺乏证据，她无法向警方透露这些事情。在她看来，赵泷是缔造她游泳队解散进而经济破裂的第一凶手。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当年这个在逃亡中连车带人一起落水的嫌疑人又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妨好好想想，警局里德高望重的方老有什么理由把这件案子抛弃？难道真的是因为警方资源不足吗？詹警官应该最清楚方老断案的不择手段，为什么这件案子他没有继续追查？在我看到陈锋先生的个人信息和资金变化之后，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陈锋先生个人档案里的信息缺失部分，有没有可能就是被他动了手脚？好的老詹，是的，我怀疑方老和这件案子有关。当然这只是个猜想，目前的确是没有证据，但是陈峰先生你应该没机会否认你就是当年的那个落水的嫌疑人吧——你的账户里的转账记录已警方已经查得一清二楚，除了最近一次和死者赵泷有一次转账记录以外，九年前也有一次很大规模的资金转移记录。这应该就是事情最后的真相了吧......
“当时的流行病毒并不是被你口中所谓的专攻药所打败，而是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被抑制了，而你的镇定剂可以使肺部的白细胞得到控制，也就能达到消炎的作用。你做的这件事应该是被赵泷发现并被他抓住了把柄。我猜赵泷的母亲应该是第一个镇定剂失效的人，你不得不杀了她来保住自己的秘密。这样你可以保住自己的名誉，赵泷又可以得到保险公司的赔偿金——皆大欢喜对吧？可是就在三个月前，赵泷参与了一起骇客战争。虽然那次入侵没有带走警局的任何信息，但如果是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信息被浏览过应该也不会引起网络警察的注意吧。是的，你的个人信息本不该存在，但是被创造了出来，并且创造这份个人资料的方老不会不知道你的信息被人浏览过了——所以你不得不杀了那个本以为你已经死了的赵泷，你害怕他再次用你的把柄威胁你，为此你不惜辞职。
“其实早在三个月前赵泷买下你名下的这些安眠药后他应该就发现你的不对劲儿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利用骇客侵入警局系统这段时间浑水摸鱼得那么娴熟利索，而这个购买安眠药的记录也是在这些电脑中记录得严严实实的。在发现这一切之后，你开始计划这次凶杀，利用赵泷所买的那三件家具，你想出了一个很精妙的点子。于是你通过某种形式进入了赵泷的家中，将其杀害——可是之后你并没有离开，除了利用买来的椅子替换掉你行凶时赵泷坐着的那个办公椅外，你还需要找到那样东西：赵泷应该还持有那种药吧——那种被你们称作救世良药的镇定剂。只是很不巧呀，你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到了黄灿大妈来送饭的时候都没有找到。没办法，你只能威胁她，让她撒了一个能够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的谎。你的十四日早晨的打卡记录是八点半，按照时间推移，半个小时的车程正好可以从命案现场赶到这里，而黄灿平时为赵泷提供早餐的时间正好是八点整。只是因为她是老人，受不了惊，你的威胁应该是向警察说错一句话就杀了她之类的吧，让她最后死的时候也有个明白。在离开第一个命案现场时，你没有抽走钥匙，是故意引起注意并让人发现尸体，本来就没人关注的宅男赵泷的尸体如果迟迟没有被发现的话，黄灿就有可能告密。可是最后你还是耐不住性子杀了她，我说的没错吧？
“我知道，你想要证据，那么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和方老的关系能够到让他为你伪造身份来躲避警方的追击和赵泷的威胁的地步，你应该是知道方老的为人，只要那些被隐藏起的事情有那么一丝暴露的可能性，他都会畅言不饰，而且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这是人证；至于物证，如果我的推断正确，我们都应该知道赵泷的手机里面的信息会是怎样的，而且你们公司药物造假已是既定的事实，更何况要完成我刚刚说的那些作案过程，你不得不使用那个在行凶前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办公椅——为了完成这些，不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预演与练习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这也是你购买那三样物品的原因。不过既然是凶器，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把和这件案子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三样东西留在自己家：一个聪明的凶手一定会把这些东西留在案发现场，就像是死者自己所有并利用它们完成自杀的一样——可是你应该不知道的是，那些办公椅的靠背后，有一个很小的购物码，扫描这个购物码可以知道这个办公椅的交易时间和货物编号。如果我们把留在赵泷家的那个没有任何赵泷死前痕迹的办公椅的购物码扫一扫，再与您的购物记录进行比对，就可以得到物证了吧。”
场间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仅仅是顾辰河口中所言的信息量太大而让所有人都懵了一下，更多的是惊叹——连詹警官都没见过这样的顾辰河。
“你有什么疑问吗？”詹警官紧锁眉头说道，“如果没有，跟我到局里走一趟吧。”
林凌看着顾辰河的背影，就算自己是索南警局的金牌微表情专家，也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景象——这还是一个刚刚毕业一年的法医吗？
陈锋的脸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已经死去的尸体的面容。他觉得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僵住的脸都不可能在出现任何表情了。这个孩子还不错，能够查到这个程度——
下一秒，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僵住的脸再一次有了表情，不是惊讶，不是恐惧，更不是杀人之后最应有可能出现的悔恨——是惊喜，与奇怪。
“詹老头！我有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