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栓这帮孙子,也太不经揍了吧?我都没活动开,他们就全趴下了。”
沉默的夜幕下,一高一瘦两个身影在一处荒野中并肩走着,正是狗蛋儿兄弟俩。说话的是大牛,这傻大个刚刚经历完一场实力悬殊的争斗,丑脸通红,神采奕奕。
“啊?你一个人打赢了二栓那伙浑球?!”
林河一脸惊讶,没想到,他知道大牛猛,但记得上次在安定街跟人打架斗殴的时候,他跟大牛一起对付八九个混混都有些吃力,这才一个月没到,大牛竟然能轻松收拾二栓那十来号,早知如此,他刚才怂啥啊,也跟着一起去了,作威作福。
“嘿嘿,今天吃的饱,有劲儿。”
大牛砰砰锤着自己结实的胸口,丝毫没觉得林河推他一个人去面对二栓一伙有什么不妥,咧嘴笑的灿烂,两排洁白的牙齿露着,与邋遢的外表对比起来有些唐突,尤其是他上排牙左边的长长虎牙,弯曲如兽,尖锐如刃,在月光照耀下,整个人充满兽性。
“该说的你都跟二栓说了?”林河问。
“说了。二栓保证了,以后再也不敢招惹狗哥看上的女人了。”大牛得意道。
“靠!我不是这么教你的吧?你这么说把我当什么人了?跟二栓一样的死变态?”林河跳脚了,他只是让大牛趁黑敲二栓一个闷棍,告诉他们那卖油条的奶俩他们兄弟俩护着了,少他娘的打坏主意。
“切!那么说谁信啊?我是你哥我都不信。整个城东谁不了解你?从小坏到大,从头坏到脚,你要不是看那小妮儿好看,怎么可能会帮她们?”大牛撇嘴道。
林河无语了,竟然觉得他这话有点道理。
大牛看他吃瘪,以为自己说着了,瞪大了满是脂肪的单眼皮,咬着手指,谴责道:“怪不得你要一个人去还盆,说,是不是借机献殷勤了?那么小的妮儿你都惦记,真是畜生!”
林河见大牛逐渐染上了落南燕那讨厌的碎嘴毛病,气得直咬牙,只恨自己不是修行者,否则非跟大牛决斗一场不可。
懒得解释了。
再说他身上已经泥烂不堪,何须在意少一处污点或多一处污点?
他也不是隐藏的英雄,不是穷苦百姓的守护者,这点“荒天”可以作证,绝对不是。他之所以帮助那可怜的奶俩,可能是当年受善良的落南燕的感染。要知道,在认识落南燕之前,林河连一件好事都没干过。
他和大牛只是差点被饿死的孤儿,幸亏被要饭的张瘸子捡回家,祈求安定村的一个孕妇施舍奶水才得以活下来。林河出生的那个年代,是龙腾帝国最辉煌年代的落幕,也是雁门关最凄惨的开始。
很多人饿死了,很多人靠吃饿死的人才得以活下来。
养父张瘸子穷极一切卑劣和蛮横的办法,才将兄弟俩养大。
张瘸子和落南燕俩人对于林河都很重要,一个是他的养父,一个是他的异性兄弟。
张瘸子教他向恶,于是他就成了城东有名的混混;落南燕和那个离开快三年的女子劝他向善,勉强听进去了,于是偶尔也借着夜幕的掩护,带着大牛做件力所能及的好事。
所谓好事,加上今天也就四五件,和他那劣迹斑斑的十几年相比,一碗水和整个沧海的差距。
还好他没有羞耻心,不以为意,坏的不认为是坏的,好的也不认为该光荣。
明天,他依旧会和大牛出现在某个街头,做着偷鸡摸狗、吃拿讨要的事情。同样的,当那群平日被他和大牛欺负的小贩们再遇到难以解决的大麻烦,他也依旧会挺身而出,尽力相助。
这两种行为看着可能显得有些冲突,其实合理——因为,人性复杂。
“蛋蛋,你咋不说话呢?”
大牛问,有点异常,因为以往林河在面对他和落南燕谴责的时候,都死不承认,还反强说些歪理,反训着他们的不是,除非是小鸡说他,不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句嘴都不犟。
“不想搭理你。”林河回了句。
“咋了,饿了吧?”大牛问。
“不饿。”
“不,你肯定饿了!”
林河这下听出味儿了,瞥眼看向大牛,发现傻大个笑着,挠着腮,一脸难为情。他一龇牙,愤愤问道:“你饿了?!”
“嗯!”大牛重重点头,把林河雷着了,这头猪,一天吃了四十多根油条,大半盆酸辣汤都不够,真是养不起。
再一看,发现大牛委屈了:“刚刚跟二栓他们打架消耗的太多了,不然不会饿的。”
这一说让林河不好意思了,他刚刚怕挨揍,不敢跟大牛一起找二栓他们,派大牛一个人深入敌窝,没想到现在大牛凯旋归来了,自己竟然嫌弃他能吃,简直跟说书里的那些卸磨杀驴的帝王们一样,实在不是东西。
他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哄着大牛,说想办法给他去找吃的。然后还没走几步,路过一个庄园,看到一片红薯地。
兄弟俩对视一眼,踌躇了。
这里是叶将军府邸,庄园是他安顿小妾的地方,红薯自然是他的私人产物。雁门关地穷人恶,农产物种类稀少,像眼前这么大的田地,必定是有专人看护的,否则早就被林河这样的乡野闲汉给偷光了,一片叶子也别指望给你留下。
林河眉头一挑,也不管被抓后被军棍乱打一顿的可怕后果,怂恿着大牛翻过篱笆,去偷红薯。
大牛本身贼胆就大,饿极了六亲不认,点头应肯,然后自觉地蹲下肥大的身躯,林河默契地踩着他厚实的肩膀纵身一跃,跳过用荆棘围成的篱笆。而后,大牛往后退了退,迈开步子冲刺借力,像一只巨猿一样展开臂膀,一个屈膝跳跃蹿入田地。
肥大身躯落地时,松软的耕土被砸出两个深深地泥坑,猛烈的巨风瞬起瞬灭,宛如巨石坠落。很难想象,又肥又傻的大牛会有如此爆发力,按照林河的估计,除非是被上天恩泽的修行者,否则大牛很难找到一合之敌。
“呸!呸……”
林河将大牛崩到自己嘴巴里的泥土吐出来,撸起袖子,就地偷薯。
一般篱笆边的农作物,因为篱笆遮挡的关系,不能很好的吸收阳光,所以生长的并不丰厚。
林河脱掉上衣,将脖子那头系上,小声吩咐大牛拿着到一个长势不错的地方速挖,他在这边放哨,要是有人来了就赶紧趴下,被发现了各跑各的。
大牛应声而去,嗖嗖地扒开松软的泥土,一颗颗暗红色的红薯被翻出来,装入衣服里。旁边的林河在观察一会儿后,觉得没人发现,又看到大牛偷的起劲,心里痒痒,也撅着屁股拔秧翻土起来……
林河不知道,在夜幕之中,他们兄弟二人的劣迹早已落入这里守卫者的眼中。
远处一排篱笆后面。
四个护院此刻正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身前的一位中年汉子,不理解几人发现那两个小偷后准备持棍追打时,这位应该在书房看书的主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并制止了自己,然后,他就诡异地躲在这里,比对面两个小贼更像贼的偷窥。
过了片刻,在那两个少年“满载”将逃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护院上前小声请示中年汉子,道:“将军,需要追吗?”
尊称将军的中年汉子沉默许久,直到目送那两道身影翻过来时的篱笆,消失在夜幕里,才像是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叹息声中,有难以行述的惆怅。
“以后这俩浑球再来偷薯,你们躲着点儿吧,假装没有看到。”
几个护院闻言面面相窥,似乎是想在对方的眼神中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难不成以后那两个小贼再来偷东西,我们反而要像将军刚刚一样,像贼一样躲着不被他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