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又是一年,京都褪去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慕府则是迎来了这一年来最盛大的喜事——
慕含烟要出阁了!
作为慕府庶出的八小姐,纵使慕含烟族谱上已经划在了颜玉兰的名下,但贵妇女眷们都是知道她的出身的,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对颜玉兰差别对待的做法表示诧异——相比起去年低调出嫁的嫡小姐慕之玥,今日慕含烟出嫁的阵仗可是大排场,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含烟才是颜玉兰的亲闺女呢!
“说起来,这婚事本定的是先头颜大夫人的七小姐,名媒嫡出、身份尊贵,如今换了这么一个小庶女,安国公竟也能答应?”有女眷遮了半张脸,小心翼翼地开口。
“呵,安国公如今只有一个虚职,朝中权势一概皆无,国公府早就没落了,加之早年伤了身子,临到老了才得世子那么一个独苗,没有兄弟姐妹帮扶的,等安国公去了,世子能指望着谁去扶持?”另一个女眷语带嘲讽,低眉嗤笑,“慕府,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姐姐这话怎么说?”
那女眷笑了一声:“慕丞相如今虽是退了,可慕家二公子却被破格提拔为了太子少傅,不过弱冠之年,却担了一个从二品的官衔,当年的三元及第可不会仅仅只是个虚职,陛下这是拿他当天子近臣看待呢!”
“可不止这个,小颜夫人这儿娶女嫁的,慕府这三四辈的权力都越不出她的掌心。”旁边坐着的贵妇抿口茶,淡淡开口,说得是更为长远的打算,“慕家的二少夫人进府那年,京都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结果她那哥哥偏是争气,不过几年光景就在军中谋了实职,搭上颜家的人脉,还愁前程?还有三小姐慕之瑜,因为早年一纸婚约而不得不嫁给襄阳侯府那泼皮小子,人人都说是高攀,三小姐这辈子怕是要毁了,结果呢,不到三年,浪子回头、儿女双全,襄阳侯夫人宠她宠得跟自己女儿似的。还有刚出嫁的六小姐,书香门第,百年清誉的旬家,能差得到哪儿去?再加上今天出嫁的这位八小姐,也是记在小颜夫人名下的,啧啧啧……”
有人认出贵妇是张府的大夫人,见她神色不悦,便都讪讪地止住了口,不再接话。
当年若不是张家小姐哭着吵着要悔婚,襄阳侯也不至于拿着那纸婚约硬是找上慕府,定下慕之玥来。如今慕之玥过得那般好,而张家小姐虽嫁了高门,却过得及其不顺心,这两相对比,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新娘子出阁喽!”
喜婆在门口高声唱了一句,紧接着满口的吉祥话就倒了出来,一路倒到了慕府的大门口,直到慕含烟被慕致远背上花轿。
“人都上花轿了,还看什么呢?”
“你说,慕含雪嫁过去后,是会和我一样落得个悲惨的下场,还是命数不改,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慕之瑶拢了拢披风,问云熙道。
“与你无关。”云熙一脸冷淡,对慕含雪往后的命运毫无兴趣,“快走吧,你母亲不是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你吗?再耽搁就赶不上回书院用午膳了。”
慕之瑶白眼一翻,木着脸看着云熙:“云熙,除了吃,你还能多想想别的事情吗?”如果不是秦玉阳厨艺高超,顿顿美食伺候,她都不知道原来云熙的隐性属性是吃货一枚!
“能。”云熙一本正经地点头,同样木着脸回望慕之瑶,“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重铸仙身?”
“……我们快走吧,也不知道母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慕之瑶果断止住话题,飞身跳下屋檐,轻车熟路地朝着青竹苑走去。
云熙也没缠着她继续问,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慕之瑶逃避这个问题了,原因什么的,她大概也能猜得七八分,也不想点破慕之瑶的这点小心思,反正她也不着急,索性就再多留个几年。
但云熙不知道的是,慕之瑶除了自己的小心思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云熙,秦玉阳真的不是你师父吗?”慕之瑶缓缓脚步,问道。
云熙沉默了一下,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我有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秦玉阳确实和师父长得很像,如果只看外貌的话,两个人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但气质和性格却是云泥之别。”
我的师父清冷孤傲,仙人之姿,笑起来的时候却如春风化雪,让人从心底泛起温暖——而秦玉阳,除了耍嘴讨乖、戏言调侃还会干啥?每天乐乐颠颠得像只二哈。云熙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一抹嫌弃。
慕之瑶自然是听到了云熙的腹诽的,不禁抿抿嘴,尴尬一笑略过话题,抬头望望天:老秦啊,你还得继续加把劲儿才行啊……
不同于前院的热闹与喧哗,青竹苑安静得能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玛瑙远远地瞧见了慕之瑶,对她俯身一礼,推开了颜玉兰的房门,而后转身退了出去。
颜玉兰还没换下华丽的喜服,只松了发髻、脱了外衫,正靠在榻上喝着茶小憩,见慕之瑶走进来也不起身,就这么歪歪斜斜地躺着:“坐罢。”
慕之瑶应声坐下。
“一年不见,身量倒是长了好些。”颜玉兰面色沉静地打量了慕之瑶一会儿,开口道,“看来你在栖梧书院过得很好……今年炼仙大选,你肯定是要去的吧?”也不等慕之瑶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好,慕长傲也快要死了,是时候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也免得你去了雪岭山还心有牵挂。”
慕之瑶一惊:慕长傲,快要死了?!
‘我只听说慕长傲年前的时候出门远游,遇到了劫匪后受惊中风,怎么才几个月时间就快要死了?’慕之瑶心有戚戚,难以想象一年前还意气风发的男人转眼间就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所以我说你没那个宅斗的天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云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朝着颜玉兰微抬下巴,说道,‘家中老爷病重,自然是嫡妻贴身照顾,如今府里没了你祖母,她就是最高的掌权人,随便来点手段就能折腾死慕长傲,那场劫匪袭击说不定都是她精心设计的……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慕之瑶犹豫了一瞬:‘大概……是跟我生母的死有关系吧。’
“当年姐姐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就说过,慕长傲实非良人,不可托付一生,可她却认了死理非要嫁过来。嫁过来就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家门腐坏、兄弟不和,妯娌之间更是勾心斗角,简直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可姐姐她一颗心都牵在慕长傲身上,为了他,什么都忍了……”颜玉兰搁下茶盏,眼中一片迷蒙,“后来林云媚进了府,慕长傲转身就投向了她的怀抱——姐姐在慕家唯一的依仗也没有了。那段时间,她只是哭,却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人教过她怎样去挽回一个已经变了心的男人,更不会有人告诉她,一个男人若是变了心就再不会回头……”
颜玉兰抬头幽幽地看向慕之瑶,忽的扯开一抹惨淡的笑容:“然后我也进了府,成了慕长傲的妾室,成了姐姐新的依靠。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护着她的,我以为,有我在,至少她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却不曾想,到最后,竟是一直以来最疼爱姐姐的慕家老太太逼死了她……”
“孩子……”颜玉兰颤抖着嘴唇呢喃,“姐姐自出生起就才华横溢,很难想象她是一个武将家里出来的小姐,自小她就喜好学问,学识渊博得连翰林院的大人们都会夸赞。那样好的一个人,却死在了生孩子这件事情上。”
听着颜玉兰声音里的恨意和痛苦,慕之瑶猛地心头一沉。
生孩子,鬼门关走一遭——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慕家长房迟迟没有嫡子出生,二房自然虎视眈眈,在慕含烟出生后她就催着姐姐怀胎生子,一碗又一碗的坐胎药每天跟流水似的送进漪兰苑。”颜玉兰继续说,“可是姐姐身子弱,禁不住这么大补,喝了大半年,孩子没见着影儿,身子差点坏了——休养了三年多才有些起色,老太太又开始催。”顿了顿,颜玉兰忽然冷笑了一声,“当年姐姐下嫁,老太太对她疼爱不已,可终究她还是最在意慕家的荣耀,她要的不仅仅是长房嫡孙,还得是个天资出众、聪明绝顶的孩子,所以……所以在那个仙人提出那般荒唐的建议时,她才会那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颜玉兰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吓了慕之瑶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什么仙人?”慕之瑶赶紧问重点,免得颜心兰又陷入自己的回忆录。
“他自称是登仙的仙人,感念老太太为慕家求子心切,给了她一株红莲,让她化水后给姐姐服下,便可得一灵根出众的灵胎。”颜心兰眼中既是恨又是痛,“且不说那人来历不明,给的东西是否有毒,便是真的,姐姐一介凡人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灵胎?偏老太太鬼迷心窍,给姐姐用下了——即便我察觉有异,赶去揭发也已经来不及了……”
慕之瑶脑袋懵了一下。这算什么?她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不是慕家的孩子不说,连来路都不清楚,谁知道那个真是仙人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等到八个月的时候,姐姐的身体就扛不住了,胎儿太大,不到十月就已然足月了,不得已只能催生。”颜玉兰发泄完后又软软地靠了回去,看着窗外的落花,低声说,“可是依旧胎大难产,姐姐为了保住你,让我剖腹……我保住了孩子,却没保住姐姐,是我无用……”
嗯???
慕之瑶看着颜玉兰灰暗的侧脸,小小地咽了口口水:‘剖腹产,这时代怕是还没这么先进的医学技术吧?咋地?穿越烂大街了,这位夫人也是穿过来的?’
‘你不是应该先专注一下你自己的身世吗?’云熙摇了摇头,握拳当话筒,‘来,采访一下你此刻的心情。’
慕之瑶斜着眼看云熙一眼,沉吟半晌才说道:‘emmm,心情比较复杂,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