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桑迟问子书:“母亲的嫁妆单子可还在你那里?”
子书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惴惴不安道:“姑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桑迟笑:“我要嫁出去了,可不得带着嫁妆走嘛。”
子书一愣:“姑娘要嫁给谁?”
桑迟做了个向上的手势。
子书吓得肝胆俱裂:“老爷怎么能,怎么能如此?”
桑迟早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由笑道:“怎么不能,他现在心里,只有钟氏母女,我算个什么玩意儿。”
“我是一定要进宫的,如果你怕的话,不必再跟着我,我替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子书心急如焚,不知道她这个当口怎么还笑得出来:“姑娘这是哪里话,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绝不会抛了姑娘另寻出路。”又道:“那皇宫可不是个好去处,姑娘可想好了?”
桑迟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那皇宫不是个好去处,谁让当朝皇帝元嘉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呢。
元嘉帝是个非常有传奇色彩的人,他出生于掖幽庭,母亲是罪臣之女,生下他不久后就离世了。他在宫中跌跌撞撞的活到十四岁,向如今的太上皇求了一个恩典后出宫从军,二十岁就做到了将军之位,大败匈奴,之后挥军北上,在宫门口杀死了所有的兄弟,逼父退位,做了皇帝。
据说元嘉帝患有头痛之症,发作起来头痛欲裂,唯有杀人才止得住,所以御前侍奉的人过不了多时就要换一批。再说元嘉帝上朝之时往往要带两只狮子,群臣之中只要有反对他的就直接捆了喂狮子,所以乾清殿内经年带着血腥气。又说元嘉帝杀戮过重所以往往彻夜难眠,只有听见人的惨叫才能睡得踏实,所以寝殿里专门设了一个牢房,每到晚上就会有专人鞭打死囚以让皇上安眠。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钟氏与桑静姝这样不顾脸面的抢了原身的未婚夫婿,除了原身未婚夫婿得了解元实在优秀之外,大概还有不想入宫的缘故。元嘉帝曾经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剥了一位宠妃的皮用来做灯罩,据说他手法极其娴熟老练,剥离出完整人皮的时候那妃子还活着,其皮薄如蝉翼,甚至还微微颤动着,颈间一点红痣鲜亮如昔,在蜡烛的照耀下有种别样的美,在场之人无不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不少人回去之后大病一场,甚至有些人再也看不得灯笼。
桑迟前面说她不得不入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让那个神经病暴君是冥幽呢,她本来还琢磨着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宫,现下桑正真是提供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要问她怕不怕,废话,谁不怕死啊,鬼知道这个世界冥幽怎么会变得这样残暴啊,但她本来就是为了救他才过来的,也不可能躲着他吧?
想到这里,桑迟其实有些疑惑,她之前是看过他这一世的司命书的,书中的元嘉帝虽然刚愎自用,却也没有暴君之名,而且登基的时间也不对,按书里写的,他现在应该才登基三年才对,但现在已经是元嘉七年了,足足有四年的出进。
但转念一想,司命书本来就是类似大纲的东西,有所出入也正常,大概是有其他东西影响了进程,桑迟本来就是一个不愿多想的性子,更何况现在想了也没用,很快就愉快的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主仆二人回了房,不多时子书就翻出了原主母亲的嫁妆单子,当真是厚厚一叠,桑迟一边翻一边啧啧称奇。
原主母亲是苏杭一带富商的嫡女,看中了当时还是个穷秀才的桑正下嫁于他,她外祖父就这么一个女儿,准备的嫁妆十分丰厚,光是京中的宅子就有好几处,更别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了。
“我就说呢,桑正不过一四品官,一年俸禄不过区区几百担,桑静姝怎么穿得起价值千金的蜀锦,搞了半天都是我娘的嫁妆。”桑迟冷笑:“子书,走,咱去钟氏那里把我的东西都要回来。”
却说那边,钟氏正在安慰哭哭啼啼的桑静姝:“你是未来的解元夫人,何苦和那个小蹄子计较这些?我是主母,那小蹄子的婚事还握在我手里,任她天大的能耐也翻不过我手掌心去。”
桑静姝想起未婚夫婿英俊的面容,他是个穷秀才是不觉得如何,现下成了解元,只觉得当真是自己的良配。不由小脸微红,嗔道:“母亲!”
钟氏笑着搂住他:“我们静姝该是享福的命。”
钟氏本是不甘心桑迟得了一门这样好的亲事出言试探,谁知汤修却立马应了,这才知道汤修原来本就喜欢的是桑静姝,只不过未中举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如今一朝中举,两边一拍即合,就欢欢喜喜的换了庚帖,只等不日便成亲。
桑静姝被她说的破涕而笑,很快就撒起娇来,母女俩正悄悄地说着话呢,门外有人应诺:“大小姐到。”
桑迟走进来,福了福,笑道:“继母与妹妹说什么呢?好生热闹。”
钟氏先是被她口中的继母一词噎了一下,继而一愣,她有一月多不曾见过这个继女了,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面黄肌瘦,弱不禁风上,看着眼前这个大大方方,仿若出水芙蓉般的少女,一时竟然不敢认,“是迟姐儿吗?”
“是。”桑迟笑:“今日我来,是想与您说一件事?”
“何事?”钟氏坐起身来,拿出当家嫡母的架势,慢条斯理的问。
“桑迟今日前来,是想要回母亲的嫁妆。”
桑迟说的云淡风轻,却仿若一道晴天霹雳打在钟氏头上。
钟氏挤出一抹笑容:“迟姐儿这是何意?”
桑迟一愣,“父亲没有和您说吗?我要进宫了。”
她露出一个让钟氏牙疼的甜美笑容,一伸手,子书适时的递给她嫁妆单子,桑迟绕着钟氏富丽堂皇的房间绕了一圈,了然一笑。
“母亲不想给吗?”桑迟抖抖手中厚厚的嫁妆单子:“我看着母亲房中这些摆设,却是似曾相识呢。”
钟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肉中,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
“我也觉得不会。”桑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毕竟我要进宫了,不管进不进得了宫,与秀女们总是要交流几句的,桑迟笨嘴拙舌,可能一不小心就把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说出去了。母亲也不想让逼死继女,霸占先夫人嫁妆的事情天下皆知不是吗?”
“您知道,父亲是最看中名声的人。”
她递给钟氏嫁妆单子:“时间毕竟过去这么久了,怕您记不得了,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单子,请您过目。”
她一福身:“桑迟告退。”
走到游廊转角处,桑迟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桑迟微微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