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青春有很多种解释,张二宝笃信的是,青春是理想与现实的直接对撞,以分辨哪些是空想,哪些是现实的前世。大部分人在现实里的青春往往是寡淡的,因为有那么多的绚丽的梦被击得粉碎,现实像个无情而暴虐的君主,高高在上,丝毫不顾青春的征战之苦,只要求顺从地投降。其实,现实的脚步臃肿而迟钝,根本跟不上在青春里翱翔的理想的翅膀。不但孙光军和张二宝对实际的生活不满,其他大部分同学也是,在这个年龄里,实际生活的发展永远拖着青春里五彩斑斓的梦想的后腿,理想里的自己有着不可一世的实力,而现实中总是跌跌撞撞,对很多事情以有余而力不足。
第二年里,学校重新安排了宿舍,张二宝被分到了6幢宿舍,原来502的室友都被分到其他宿舍了。和自己比较熟悉的朱高义,任小涛,毕大山都被分配在现在这个605房间,形成了一个新的小集体。这是一个住7个人的房间,4个上下铺,照例有一张床放着每人的行李箱。
显然,一年的集体宿舍生活并没有让这帮男生们更好地学会生活,作为男生宿舍的典型代表之一,605有着天然的脏乱差的基础,因为大部分室友喜欢运动。任小涛喜欢中踢足球,费凡和毕大山喜欢乒乓球,朱高义则喜欢打羽毛球。打完球后,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和臭袜子,球鞋往床肚底下一塞,好几天不洗,从门口走进去,时常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大家会在例行性卫生检查的前一天晚上,突击打扫卫生,像临时抱佛教地面对考试一样,所以,能不进宿舍评比里的反面典型名单之列,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当然,和女同学关系比较好的,比如任小涛,会有女同学时不时过来帮着洗衣服,让张二宝这样异性缘差的同学羡慕不已。
有一天放学后,朱高义在宿舍里情绪不佳,长吁短叹,黯然神伤,与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子判若两人。一问,原来是收到了自己从小青梅竹马的同学高红梅的来信,表示要断绝联系,不再交往一,这对朱高义来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他感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和朱红梅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学,现在,高在枞阳师范读书,两人通信很勤,每个月的信件来往都有好几回。同学们都知道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小高,并时常戏称高红梅为“阿朱那还没过门的媳妇儿”,朱高义听了也一脸喜滋滋地,他平时笑嘻嘻地,心情好时和这里的同学们聊天,提到高红梅时自己也戏称“俺媳妇”,一脸的幸福模样。
没料到,现在阿朱的情路遭此变故。室友们得知后,都好言相劝,拉着他去了校门外的小饭店里,吃顿饭,帮他排解排解。心情不好的人容易喝醉,两瓶啤酒下肚后,阿朱开始号啕大哭,撕心裂肺,泣涕横流,他不敢相信高红梅会提出分手,做梦都没想到。同学们都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他摇摇头,他只认这棵芳草。任小涛建议阿朱找周末去枞阳师范一趟,两人当面谈谈,问问是怎么回事。一语提醒梦中,阿朱就是抓住了最后那根救命稻草,嗯,这样好像还有点希望。
到了晚上9点钟左右,饭店要关门打烊了,于是,大家搀着阿朱,回到宿舍。阿朱往床上一倒,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好像那上面全是高红梅的倩影。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继续好言相劝。
按照学校的规定,寝室在晚上十点是要准时熄灯的,而且不允许再讲话,各种“卧谈会”不许开,总务科负责这项规定的检查和落实。今晚,605宿舍在熄灯后,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安静下来。只要阿朱不说睡觉,其他人都在继续尽力开导,过了一会儿,阿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嗯,我下个周末去一趟枞阳”,正说着,一道炫目的手电灯光从窗户缝里斜斜地射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响亮的声音同时传了进来:
“你们在干嘛?怎么还不睡觉?!”
听声音,应该是总务科潘科长在带队检查。这个人平时奉行铁腕治校,是学生们感到反感的老师之一,大部分人都敢怒不敢言。
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阿朱开腔了,
“谁啊,吵什么吵?!”
潘科长也不由得一怔,他是极有威严的总务科科长,连老师们都怕三分,几个毛孩子敢在他面前放荡不羁,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情况。看来不抓几个典型,不足以杀鸡儆猴了。
“嗯,叫什么名字?”潘科长明显感到了恼怒。
没有人应声,四周沉寂了下来。
“605的室长,起来把门打开!“
费凡同学从上铺爬起来,不情愿地把门插销给拉开了,潘科长带着两名保卫科的干事走了进来,在U字形宿舍过道里走了一圈,
“刚才谁在讲话?“
没人理他,
“嗯?刚才是谁在讲话,站出来!“
还是没人理他
见这样的场面不容易取得突破,他把脚一跺,转身就走,
“赶紧睡觉,明天我找你们!“
说完,顺手一带,“哐当“一声,把门合上了
这时候,阿朱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跟了一句,
“去你丫的!“
刚走不远的脚步声又“咚,咚,咚“地回来了,耀眼的手电筒的灯光像探照灯一样,来回在宿舍里照射了一会儿,四周又恢复了平静。潘爱国的权威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挑战,虽隔着一道门,605的全部室友显然能看到他的心情像窗外沉沉的夜色。
第二天一早,白大河找到了任小涛,问昨晚是怎么回事,任说没什么,可能大家聊天聊得晚了点,再问费凡,也是一样的回答。看到605现在都抱成了团,了解不到真实的情况,白大河有点恼怒,终于有点怀疑自己推行的学生的自我管理这种方式的合理性。可是,眼前的僵局怎么处理呢?
和潘科长商量之后,处分决定下来了,罚605宿舍打扫校园,从学校南面的围墙开始,一正到综合楼之间,要求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为期两周。于是,每天放学后,大家都去总务处领扫帚,拖把,水桶,抹布等物品,捋起袖子,一派繁忙景象。奇怪的是,虽然受到了处分,大家却显得喜笑颜开,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这是一种对处罚的奇怪的回应方式。不但没有人沮丧,大家甚至争先恐后地加入这一个打扫校园的队伍。6幢宿舍门前有一座假山,有好事者居然借来一个相机,建议大家合个影。大家拿着条帚,铁锹,拖把等,像是拿着武器,一个个朝天竖起来,像是农民起义一样,拿着后里的家伙,对着相机,“咔嚓、咔嚓“,这个引以为荣的处罚就这样被定格在青春的相册里。
打扫卫生也格外地尽心尽力,门前的排水沟里的落叶,下水道,假山底下的水池上面漂浮的落叶,还有围墙边犄角旮旯里陈年的积灰,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亮洁如新。这样热烈而大张旗鼓地打扫卫生,以及背后的原因,很快在全校引起了轰动。大家议论纷纷,605宿舍在干什么,学**做好事吗?而听到这个起因的故事,特别是阿朱的情感上的挫折和605宿舍的团结一致时,却都很理解,这让605的全体室友们都感到了光荣,对,惩罚居然带来了光荣,事实如此,这是青春里的一场凯旋,虽然没有锣鼓欢庆,却一样地轰轰烈烈,壮怀激越,大快人心。
当然, 605宿舍从那个时候开始,三个月之内不得参与宿舍之星评比。可是,这又何妨呢?反正床底下的臭袜子会视标准为无物,那张开的口像是在讥笑这样单调的标准在青春里存在的合理性,它的主人们早就如世外高人,不打算落入凡尘,参与这个庸俗不堪的评比。不但如此,既然不参与评比,那么这几个月自然就不会受到例行性地检查,进入“黑名单“了,干脆象征性地敷衍也懒得去做了,反倒带来了些轻松感。所以,这样的离经叛道里,似乎带着胜利的喜悦,好像没有人错了,错的只是那个没有人情味的标准,和执行规定的冷冰冰的人们。
周六,朱高义起了个大早,坐上了去枞阳的长途汽车。周日傍晚的时候,急匆匆地赶回了学校。原来,高红梅是怕影响阿朱的学习,不想让他分心,就冷冰冰地提出要切断两人的联系,好让他在合肥心无旁骛,希望他学有所成。没料到,阿朱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大吃一惊,问明来意后,立即感动得不行,再也不好意思说出绝情的话,两人你侬我侬,和好如初。
所以,阿朱得胜而归,所有阴霾都一扫而空。整个宿舍里群情激动,欢声笑语,大家都替阿朱感到开心,真是不虚此行。这场爱情保卫战取得了完胜,打扫卫生的积极性更高了,大家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次甜蜜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