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一声刀响传入众人耳中,撞来的两道影子瞬而分作四段,然后一阵腥黏“噼里啪啦”溅了众人一脸。
抹脸定睛一看,掉地上的是两片驴尸,两片人尸。驴是车队跑出去的,人是个拽着驴尾的山民,眼中尤闪着惊喜和恐惧的光,渐渐黯然。
俞子将双持长刀,立在队伍最前,朝着被砸出的断木“过道”一声厉喝:“四方镖‘无回刀’过道,哪位朋友出来说话!”身后“哗啦啦”一阵响,刀剑出鞘,锤斧入手。
“嗷呜呜......”前方林子里悠然走出好几头斑斓大虎,分列两边,冲着俞子将龇牙咧嘴,腥风阵阵。
众人不及害怕,又被镇住当场。
黑暗中,一座肉山自那“过道”走来,有树碍着他壮阔的身形,只打草般一把拉,便是枝断干倒,为其“让”出路来,林间也落下些光亮。
随着树倒光落,一头头猛虎匍匐脚侧,似后院的猫儿们恭迎主人。
俞子将仰头见那肉山丈前止步,横亘了视野。其左手齐肘断了,赤裸的胸膛上横七竖八地插着一柄柄断刀锈刃,宛如肉里长出。脑袋上剑痕刀疤比头发还多。丑到狰狞,怪异到恐怖。
“四方镖?吓得着老子?”那怪物居高临下对着俞子将开口,声音狂猛得就是野兽在低吼。
我吓不着你,你肯定是吓到我了,俞子将暗暗咽一口唾沫,没有出声。耳朵听到身后叮叮轻响,这是陶苏手上链子恐惧的抖动。
不怨女子胆小,实在是......陶九在这巨人身前也就是个清瘦矮小的俊后生。就连心大的白堂也缩到了小后生背后躲住。
“哎呀!”一声喊,哆嗦的人群里竟然跑出个不怕的,是商良。
“误会了误会了!”商良走到俞子将身前,按下他持刀的手道:“路上不太平,在下特意请了四方俞镖头为您老的货物护行,这不是被牛爷您的神威惊到了么!”
商良一再打手势,俞子将缓缓收刀,只握着刀柄不敢松开。
“这里的规矩你不晓得?怎地敢带三十六帮的人来?”怪物牛爷轻轻开口,众人心跳却跟着一蹦一蹦。
“我晓得!晓得!这与四方门无关,俞镖头与我一样,是来做生意的!”商良说着便上前,掏出一沓银票捧向牛爷,还指了指自家货物道:“这些都是上次您预订的。我们都照着规矩来,不会错,不会错。”
牛爷不理会他,只盯着俞子将一众人看,似在思量。
俞子将看着商良手上的钱,想着要不算了,赶紧舍了这钱打道回府便好,牛爷又开口了:“行,我最讲规矩。你的货我备好了。明日自送来。”
“你要买什么?”
俞子将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回道:“有得哪些好货?”
牛爷呼呼几声,似是在笑:“我这好货没有,只有作孽的勾当。”
看得出来!俞子将点头道:“买些山里的药材便可。”
牛爷嗤笑一声,表示不屑,接过银票道:“你等在此不要乱跑,若坏了此地规矩......”说罢指了指地上尸体,转身踏入了林间黑暗,只留下好多老虎看守众人。
商良冲着林子里躬身一礼,长舒一口气,抹着汗招呼众人准备过夜。
俞子将一听要过夜,一把抓住商良的领子要骂,商良忙道:“俞少息怒!听我的!咱等到明日,自可交货返程,否则......”说着指了指一旁。
俞子将看见,一旁的老虎正从容拖了两片驴尸撕扯,似乎对众人毫不在意,就连地上的人尸也视而不见。
似乎真是没有恶意?想到商良和那怪物确实是一番买卖的样子,又念及自己掏出去的巨额银票,俞子将不甘地放开商良道:“今夜谁也不许睡觉!”
其实,俞子将不说也没人睡得着,除了一旁的老虎和已经打鼾的白堂。
见那些满口血污的猛兽都趴窝了,周围只有驴子的害怕呜咽,俞子将靠车坐下,抽出刀来擦拭。
身旁有人靠了过来,一阵微香,却是陶苏。
陶苏靠紧了俞子将,凑头悄声道:“镖头,我方才......”
“唰”的一下,白堂不知从哪里钻来坐了,也凑头过来盯着两人。
俞子将心里很不自在,朝陶苏安慰道:“没事,有什么明日再说吧。你去跟着封镖师,若有意外,我让他护着你们先走。”
陶苏沉默片刻,点头去了。白堂见状一声轻笑,倒身便睡。
林中一时寂静。无人看到,不远的大树冠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树枝上,静静看着下方。
密林幽深,群山环抱之处,有一条外间难寻的峡谷,谷中只一道细窄月光照出道路,两侧的幽暗中不住传出密集的鼾声。
一只松鼠失足从高处跌落,顺着光乱爬,黑暗中窜出个瘦小的孩子扑去,没中!一人一鼠一阵扑腾。
松鼠高高跃起,似在嘲弄那笨拙的孩子,却被两根硕大手指夹住,不得动弹。
蓬头垢面的男孩顺光看见个巨大狰狞的“怪物”,笑喊一声“牛爷”,便接过松鼠捂住,不住的抚摸。
“别让人瞧见,抢去煮吃了。”牛爷越过男孩,断臂里还夹了两个昏迷的山民。
“没事儿,虎姐罩着我呢。”男孩浑不在意,指着巨人胳膊里的人问:“他们怎么了?”
牛爷越过男孩走入黑暗,轻轻答道:“他们坏了老大的规矩。”
男孩身子一僵,松鼠便自手里挣脱不见了。
峡谷深处,一丛篝火烈烈作响,是这辽阔深林里唯一的火光。牛爷到了火旁坐下,将两个山民扔在地上。
一旁坐个瘦小老者,皮如老松树,背似弓腰虾,坐牛爷旁边就像只没了毛的老鼠。
老人两只鸡爪样的手轻轻插入地上山民的胸膛,呼吸间手上多了两具干尸,扔进篝火,火苗更旺了些。
牛爷掏出银票道:“老大,多了些四方门的小虫子。”
老者吱吱笑道:“我听见了。四方门的人,练的是双榕的武功,却上咱们这来买药了。有意思。”
牛爷道:“您刚才让我别动手......他是双榕的马前卒?”
老者道:“马前卒?我看也就和咱一样,就是个偷摸的老鼠。这小老鼠倒是有个用处,你去备好他们要的货物,不必打草惊蛇,照计划行事。”
牛爷点头道:“虎妞还小,要不要我跟着去?”
老者偏头,火光照出一张满是剑痕的脸,双眼处是皱巴巴的空窝子。
“现在出去还早,找俩有人样的暗中跟着,不必高手,一品的就行。若有意外,让他们自己料理干净。”
牛爷默然片刻,起身称是,缓缓退入黑暗。
“道门开山了,阴风又起,也不知是谁吹的。”老者念念着。
“老二啊老二,你还想出去做个人,却还不明白,咱们早就是鬼了。”
晨风吹过林子,俞子将抖了抖身上的露水,起身观望,他听到了响动。
一同起身的还有睡了一宿的老虎们,似也听到什么,纷纷转身入林。
“可惜啊,多漂亮的虎子。要不俞兄你跟那牛爷说说,卖我几头回去?”封王江嚼着俞子珉递来的冷烧饼,别说,还有点香。
“你自己去说吧。”俞子将回呛一声,又觉着这么跟债主说话不太好,放柔了语气道:“这躺镖不太寻常,还是莫生意外的好,封兄多担待些。”
封王江想起昨夜,点头道:“这儿的生意人太夸张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暗自自省:“其实封某人也不算胖了。”
说话间,林子里走出了一群山民,排着队,男女都有,小孩儿也有几个。没有老人,也没有过于刺眼的,更没有那恐怖的。
商良喜道一声“货来了”,笑着迎上前去,还伸手点起了数。
俞子将皱眉看着,这些山民大概五六十号,都是粗麻覆体,藤草系腰,不若昨日的疯狂劲头,只有茫然和畏缩。
倒是最前面有个女娃与众不同,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娇鼻小口,还半露着虎牙,大眼扑棱棱的眨动。虽也是寒酸的穿着,但麻衣许是用山果野花染了些红蓝,还用细藤子扎俩馒头小髻,藤上挂着红彤彤的小果,很是灵动。
商良数完,点头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那灵动的女孩。
女孩儿翘鼻轻哼,似乎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然后一挥小手,山民里壮实的抗出几个麻袋放下。
女孩儿划拉出三个麻袋,指着俞子将道:“你的!”
又划拉了另三个麻袋和后面的山民,又指了指自己,噘嘴对商良说:“你的!”
最后划拉了商良带来的驴车和货物道:“留下!”然后抱臂不说话了。
商良点点头,打开麻袋看了看,满意的笑了。
俞子将等人这才明白,商良这趟镖,买卖的不止货物,还有这些山民。或者说,这些人也是“货物”。
镖队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最后都看向了俞子将。
俞子将冷脸问道:“商掌柜,什么情况?”
商良笑道:“很好,您那份药更好!”
“我是问人。”
商良恍然道:“哦!这些现在是我家的人了,往后种地挖矿,比山里安逸了。”
俞子将打眼一圈,见一众山民都没个多的反应,眉头更紧,指着那领头的女娃道:“那她呢?”
商良比划着,让人准备出发,顺便回了句:“女娃不错,可以做个丫鬟。”
女孩儿不置可否,抱臂迈步,经过俞子将身边瞪了一眼,似在怪他多事。接着一众山民陆续自俞子将身边走过。
俞子将听见商良一阵喊:“俞少,咱这就出发吧,您这回可是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