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一声“白光”入鞘,俞子将整装而出。
院门外天光将起,众人已装配整齐,牵马等候。
各个褐袍着身,披蓑戴笠,除了封王江。
胖子今日更加光鲜,白袍映着初阳的光,其上金纹绣龙闪闪耀眼,“龙行剑”熠熠夺目,腰间暖玉翡翠琳琅拥簇着镖牌。再加胯下乌蹄白身的高头“龙驹”,比之四周众人,当真鹤立鸡群。
莫不是去迎亲?俞子将懒得说他,只看了一圈其他人。
殷涛佩剑,俞子珉挎刀,身后马上挂着众人的包袱。
陶苏扎个刀囊,其上寒光叮当,左臂缠上铁绳,绳头一支长镖。竟然和另一个女子一般使的奇门,只武功怕是差的很多。
林客南马上挂了两支八棱铜锤。不想这干瘦老头的兵器如此劲爆。
更劲爆的是陶九,腰后插两柄短柄阔斧,配上虎背熊膀,老实人也透出好些狰狞,夺人心魄。
“你这是武功不行,靠大斧子来唬人的罢?”说话的是边上的白堂,杵着他的“天意”锈剑嗑瓜子呢。
陶九脸一红,支支吾吾说是陶苏给他买的斧子,可花了不少银子。
俞子将自道一声可惜,全队没一个有龙格的,也不知手上硬不硬。
见都齐整了,也不管某个多出来的人,俞子将摘下门口镖旗扔给陶苏,骑上“乌喙”,拍了拍双刀道:“出发!”
封王江一马当先,众人纷纷跨马甩缰,踏踏扬尘。
自四方镇一路向北,到山南道与关东道的分界,坐落着横隔南北的坐忘山。坐忘山原本不叫这名,只因道家名门“坐忘宗”的道场在此,自然连山脉都换成了道号。
坐忘宗乃三山道门之首,执天下道宗牛耳,出过不少武林魁首。道门武学浩如烟海,是天下武源之一,譬如俞子将习练的“阴阳圆明真诀”便是受道门武学影响而创。江湖有“王朝百年祚,神仙坐不眠”的说法。
“据说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门高人风餐饮露,披霞戴月,多的是驱风捉电,移山填海的手段,确是陆地神仙一般呐!”商良骑行着闲来无事,便与俞子将吹侃个闲话。
俞子将一行人走了三日,路程过半,一直走的都是阳光大道。一路上行人络绎,马粪铺路,哪有人多看他们一眼,确实平顺。见着无事,俞子将也乐意与商良边走边聊,消磨无聊,也能多些江湖见识。
“佛道两家隗雄天下,不知为何,这些年却是闭门关山,江湖难见了。”俞子将笑着问,他原来听说过佛道闭门的事,但就想再听听某人的传说,百听不厌。
商良也顺着话道:“自然是那一位的缘故。俞少年轻,未有见到前一代江湖的风波壮阔。‘四王逼周’、‘剑挑摩云’、‘十八州论剑’、‘拳画江湖’.......都是风云际会,却又血浪滔天呐。当然,于我这区区行商贩夫而言,有那位镇压武林,少了好些刀光剑影,还是如今更好。”
好么?如今的刀光也不见得少了,若我不得这些运气,也早是道边枯骨,路人见而不闻了罢。
俞子将心里想的不说,只指点了前后行进的驴车道:“这十几辆大车都是卖给坐忘宗的么?”
商良哈哈一笑:“这趟买卖与坐忘宗无关,是去坐忘山脉的东段,隔着坐忘宗几十里呢。”
俞子将更好奇道:“那儿都是深山荒野,能卖给谁?商老哥莫要骗我说卖给猴子野人。”
商良有些意味深长道:“深山荒野不错,其实说卖给猴子野人也差不多了。偌大的山林里,可藏着不知多少荒民,有山匪盘踞,有贼盗隐匿,有流民生衍,甚至有败亡的世家和前朝余孽呢。”
俞子将大吃一惊,有种上当受骗的惊惶!感情这趟镖的问题不在路上,却是在终点。原来以为是去神仙地,没想要被骗进恶人窝。
商良望见俞子将的惊色,忙温言安慰道:“非是恶意欺瞒俞少,实在是说了便找不到镖队了。请俞少宽心,这条路子我家走过不少,与那些荒民势力有不薄的交情。这次请上俞少,也是想求俞家和四方镖的威名遮萌一二,再加一层保障,定然没得危险。”
俞子将忍住骂人的冲动,愤而无言。
自打逃出了家门,心情多就是这般无奈与惆怅。被陈智远追杀,被周申河安排,被俞祖芝排挤,被白堂欺骗,这次又被商良诱拐......一桩桩事情,一个个人,感觉自己仿若一头茫然的牛,任谁都能牵鼻子溜着走。这就是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双拳死死捏紧缰绳,似乎是想掐死某些人,半晌又放松。至今种种,正反观之,其实我所得也不少。虽然皆非我本意,但起码仍换来一个个机会和希望。这应是“有舍必然有得”的道理。
但愿有朝一日,能左右己身,风吹地摇我自岿然。前提是,这趟镖不能放了,还得送好,拿到钱,买药,练功,活着......
俞子将一番思虑,心有所得,向一直看着他的商良道:“商掌柜好算计。我既然接了这趟镖,自然不愿砸了招牌,姓俞的也不会怕了狼窝虎穴。但这账是不是得重新算过?”
这闷亏我吃下了,但你也得给我再拔几根毛!
商良干笑两声,摸了摸整齐的小胡子,望着俞子将越来越冷的脸色,长叹一声道:“不瞒俞少,多的本钱都砸在这些货上了。但我这有个路子,能让俞少赚些。等到了山里,我可代俞少向那接头的势力购些山里的好药,价格极低,出山了俞少自去买卖,至少翻倍的赚头!”
该死的奸商,这不早说!俞子将听见有药便心头惊喜。面上故意冷哼一声,点头同意,不再与商良说话。
故意干走了半晌,俞子将趁着商良去巡视车队,打手招来不远处随时候着的陶苏。
“你去传话。所有人打起精神,特别是入山以后,路可不太好走了......那日的钱还剩多少?”
“还剩五十六两......封镖师那日给的钱剩的他也不要了,说是给大伙买酒了。”
“......”
“多的你收好吧,当是镖队薪伙钱。那五十两分了吧,镖师各十两,其余各五两,我便不要了。告诉兄弟们,金银一起花,力也得一处使,我自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俞子将大手一挥,义正言辞。
陶酥愕然,郑重一礼,赞一句:“镖头仁义!”心里却想着:“莫不是首镖就得拼命了?得叮嘱九哥一声......”
望着陶酥骑着矮马往前去了,俞子将忙拨马回走,没几步便见着吊在队伍后面的封王江,这会儿正和白堂勾肩搭背地说笑呢。
望见俞子将过来,封王江坐直了身子,小眼睛四处张望,想做出狼顾鹰视的气质,乍看还真像个专业的镖师。
俞子将近前,温言细语赞道:“得封兄压阵,一路平顺,辛苦了。”
封王江轻轻点头:“有我在此,镖头放心便是。”
俞子将笑得更加温柔了:“还有一事求得封兄,煞难开口啊。”
封王江绷不住露出了得意,道:“但说无妨,必不推辞!”
“嗯,求借个几百两......应急。谢过封兄了!”
道路自前日起便远离了大道,今日更是进了山林,只依稀循着些草径前行,不说行人,山村野店也没望见一个。
商良不断前后跑动,看顾指挥着脚夫们拉驴推车,经验老道。
俞子将也让镖队打亮了耳目。这等老山里,陷阱埋伏最是容易,就是跳出个花豹山狼也是吓人。
封王江蔫皮耷脑的压在马上,早没了风流白袍佳公子的良好感觉。灰土脏了一身,裤脚都是泥草,不时伸手往脖颈上一搓,甩出几坨汉泥。也亏着身下“龙驹”神俊,换匹劣马哪里驼得动这偌大的油肚。
“无趣,无趣至极!”封王江心情很是低落。出镖以来除了赶路就是赶路,除了吃灰就是吃驴屁,唯一的意外就是小俞镖头借走了五百两。虽然能帮上兄弟一点小忙让他很有感觉,但是整体还是无聊。真想跳出几个劫道的让小爷一展雄风!
正寻思着要不要再多借些银子帮助镖头,封王江忽而耳朵一动,忙眯眼张望。
有人!来活了!
胖子顿时精神焕发,正想挥袖来声大笑,却被前面策马冲来的俞子将一把按住拔剑的胖手。
“莫要招惹,亮眼观望便是。”俞子将压声叮嘱,眼睛也在四下打量。
封王江有些不爽,却还是听话。不俗的目力瞧得真切,淅淅索索的林子里都是些扒草观望的山民,草头黄面,衣着褴褛,是男是女都望不出,只都露出贪婪又惧怕的眼神。
“不要挑衅,若真有人冲撞镖队,不求多杀伤,看顾脚夫和货物为要!”
“还有,真打起来要速战速决,不要再念诗喊招了。”
又叮嘱了两句,俞子将策马往前巡视去了。
镖队越走越深,林木遮蔽了天日,不知了时辰,只见着草木都看不出了颜色,俞子将估摸着快要天黑了。
驴嘶鸟叫里,一阵“嘎吱”的轱辘响动,车队停住了。
俞子将找到商良质问:“怎地停了?”四下一打量,竟是树影重重,没了通车的路径。
“到了。”商良回了一句,却没了平时的笑,反而神情紧张。
俞子将皱眉,这鬼一样的地方是到了?
车队的响动停了,四周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耳朵好的都能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四周草里起伏。
太多了!俞子将估摸着应是被包围了,几丈外都是那些野人一般的山民,里外不知围了几层,虫鸟都没了生气。
俞子将按着刀,招呼镖队众人合拢。商良见状也指挥车队围成一圈,脚夫们也抽了车上的柴刀锄头,并肩靠背,瑟瑟发抖。
两边就这样无声的对峙起来。
“老商,你这些车上都是些不值钱的衣裤被褥,油盐酱茶的,又不是啥宝马美人,他们不会真抢吧?”封王江也有些绷不住了,眼睛盯住圈外,开口向商良询问。
商良抹一把汗道:“宝马美人反倒无碍,我这些怕是最合他们的胃口。”
俞子将见四周人影越来越密,越来越近,若不想办法肯定要出乱子,但一时也想不出主意。于是打眼朝队伍里看,找出两个还保持淡定的,忽略了打哈欠的白堂,朝林客南努嘴使了个眼神。
发呆的林老儿愣了半晌,才领会了镖头的要求。苍劲的大手抓起两柄大锤使力合撞,“咚”一声巨响深传林野,更响的是一声大喝!
“滚!”
四周一阵乱,不知多少“野人”慌忙四散,片刻间吓跑的干干净净,就连拉车的驴也被吓得挣跑了一头。
俞子将揉揉耳朵,原来大嗓门是这样用的。
见四周没了动静,只剩快不能目视的黑暗,众人反松了口气。到底只是些弱小的山民,这荒山野岭的又怎么会有真正的高手。
俞子将赞许着朝林客南点点头,吩咐众人:“天黑前把火点起来。”
“不可!不能随意点火,是这儿的规矩。”商良出声制止。
“荒谬,谁的规矩?”俞子将很是气恼。
“老子的规矩!”一声霸道张狂的回答自林间响起。
猛然间,两道影子自前方林里撞出,所过之处树折草伏,直扑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