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媛一步步地拾级而上,每跨一阶,内心就强大一分,从一楼到二楼一共三十个台阶,踏上最后一阶时,她心里也就加满了三十分的底气。
到了二楼,先是一个极大的圆弧型阅读吧,很休闲地放着几张造型简洁的椅子、矮几和书架。阅读吧左右都是走廊,一眼看不到头。在走廊入口的墙上,贴了指示牌,往左是书房,往右是卧房。指示牌,明显是提前为她准备的。
方青媛想了想,先往右边走去,走廊很长也很宽,每个房间间隔都很远,她一间间走过,直到最里间有块指示牌,写着:主卧。她想了一下,伸了手按了门把手,门开了,可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驻足了一会儿,她转身往另一边的走廊走去,同样在最里间的房门上有块指示牌,写着:父亲的书房兼卧室。她把手放在门把上,过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按下把手,门没锁,开了。
屋里好像也是空空荡荡的,却开满了茉莉花。门一开,那茉莉花的幽香就补鼻而来。书桌前没有人。
方青媛迈进书房,发现书房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门开着,她站在门边,看到了陆易之。他躺在床上,倦着身子,一动不动。
她的鼻子有些微酸,轻轻地走到床边,当离得他越来越近,他的模样越来越清楚之时,她的双眼也开始泛起了酸,酸胀酸胀的,蓄满了泪。
——他的双颊凹陷,满脸花白的胡茬,连着满头的发也尽是花白,短短几天没见,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紧紧地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双眸紧闭,浓密的睫毛都遮不住眼下的深色阴影。
在她心里那个高大的、英俊的、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就像一个婴儿,无助的、弱小的、极度缺乏安全感地蜷缩在自己眼前……眼泪溢出了眼眶,再也收不住地往外奔涌而出。
也许是感应到了身边有人,沉睡中的人动了动眼皮,而后倏然睁眼,警觉地看向来人,身体防备性地快速坐了起来,待看到床边站着满脸泪水的她,不由一愣,那双仍旧很有气势的墨眸极速地闪过一道光,又很快黯淡了下去。露出略带虚弱的笑容,客气地道:“你来啦。快请坐。”
从这短短的六个字里,从他迅速调整状态后的表情动作里,方青媛感觉到了他的疏离——这也是之前的她所希望的。
却非现在。
她的眼泪还在继续往下淌,她努力地擦了又擦,忍了又忍,却怎么也擦不掉,忍不住。最后索性转身跑出里间,跑到外间书桌旁,单手撑住桌边,另一只手拼命地用力地擦着泪,擦得脸上都泛起一道道红印,擦得脸上的皮肤一阵阵发疼,都不肯停下。
陆易之跟了出来,见此,叹了口气,终没忍住,伸了手拉下她的手,轻声道:“别擦了,脸都擦伤了。”语气不若刚刚的刻意疏远。
眼泪没劝住,反而越涌越多,陆易之心疼了,顾不上其他,手忙脚乱地边帮着擦泪边哄着,声音越来越轻柔,距离也越靠越近,待方青媛终于暂停了眼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被轻拥在了他的怀里,脸瞬间通红。
陆易之急忙收回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手足无措,最后索性走到书桌后,坐到了椅子里,慌乱的双手双脚全部都被宽大的书桌遮挡住,好像也能借此来遮掩自己慌张的心。
气氛一时安静无声。俩人都是同样的紧张,又同样想装得若无其事,可又装得很失败。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陆易之。他假装镇定地露出微笑,打趣道:“怎么难得过来,一见我就先泪流满面啊?有这么激动吗?”
只是,方青媛的一句回答,轻松地打破了他镇定微笑的假面具,她说:“我不是激动,而是心痛。”
看了眼他被定住的笑脸,她走到了他书桌对面,坐下,望向他,问:“为什么短短几天没见,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我还好,只是之前生了点小病……”“我不喜欢你留胡子。”
陆易之刚开口就被打断了,又被她那句打断他的话给惊愣住了。
还没完,她还在继续:“我不喜欢你这么作践自己。有病就好好治,干嘛要无辜装可怜。”
“我不是……”他想找理由,又被打断,“我不喜欢你这么容易就被击退。连茉莉花都有三期花季,你怎么连花都不如,一击就退?”
“你是说?”陆易之的眼里重现光芒,但又忽闪忽现,他屏住呼吸亟需她的肯定。
她没给肯定,却给了更有力的反问:“你这么容易就一击而退,还说什么会保护我余下的此生?”话音刚落,她被猛力地拉入一个怀抱,抱着她的男人啥话都说不了,可重现眼底的光芒再也不是忽闪忽现,变得坚定用力。
良久之后,在方青媛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她稍被松开,头被抬起,眼睛直接撞入一双满是柔情的眸子里,被温柔地包围着。
“这次是真的?你是真的答应了?不会再转头又否认了吧?”
她刚想回答,又被他抢断,“算了算了,就算后面你又反悔我也认了,反正你现在已经答应我了,我已满足。你放心,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再也不会退缩,哪怕你再拒我于千里,我也还是要赖着你,护着你,我还要护你接下来的所有时光……”
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动人情话,方青媛羞涩含笑,这回她不再躲避,给了一句他爱听的:“你护我,我陪你,我俩一起接着往下走到底。好吗?”
“好!好!好……”如孩童般开心绚烂的笑容重新绽放在这个年过半旬的男人脸上,尽管青春不再,可依旧美好如初。
书房里温情一片,花香满室,静静相拥着的两人不再掩藏眼里的爱意,看着彼此笑得很甜。
方青媛被看得难为情了,转开了视线,指着一室的茉莉,问:“你都病得下不了床了,还在房里放这么多茉莉?”
“谁说我下不了床,如果你不介意,我随时都能上床!”陆易之给点阳光就耍无赖,惹得方青媛猛拍他,“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茉莉!”
“那个啊……”陆易之面露犹豫,最后坦白从宽,“那花是陆井扬和陆恒远帮忙放的,我也不懂什么意思,之前也没多问。”
“哦……”方青媛长长的“哦”着。
“可我真的也喜欢茉莉,自从三十年前,对你一见钟情以后……你的发香味就是茉莉,每次一甩头我就觉得鼻尖全是你的茉莉香,从此见到茉莉就像见到你……”陆易之急着表白。
“谁说你不会说情话?说得比书里写的都好听……”方青媛若有所思地说。
陆易之没听出她的话里含话,还在继续深情款款:“那是因为面对的,是你……”
“哦?不是因为……看了那些?”方青媛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桌上满满的一堆“爱情宝典”,面露不善。
猛地想起不妙,回头一看,认命地闭上了眼,陆易之知道自己是百口莫辩,完了。
方青媛一本本拿起,念着书名,“……《爱情三十六计》、《求爱之后的起承转合》、《怎样面对爱情里的“拒绝”》、《男女之间的五十条法则》……”最后重点拿出其中一本《情话宝典》,一页页翻阅,一言不发。
陆易之心急如焚,平时对待公事上的镇定冷静、上天入地、足智多谋……全部宣告所剩无几。
“那些……是陆井扬那小子看的,我正好生病,闲着也闲着……青媛,你别多想啊?”就是这所剩无几的脑容量里,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供出儿子,以求自保。
“陆井扬看这些?”方青媛疑问地转过头来。
“对啊对啊,他看的。跟我没关系!”摆手否认,像被老师纠出错误的小学生,站得笔直,表情无辜。
“你是说,陆井扬是看了这些去追的小兔?他对小兔说的话,其实都是早就学好的套路?”方青媛淡笑着问。
陆易之总算还有当人老爸的自觉,替儿子开脱:“那井扬对小兔的心意,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家都能证明,确实是比珍珠还要真的。这一点,不能否认,也绝不可能套路。”
“那这些书……”
“就是无聊的时候随便翻翻嘛……”前一妙的底气立刻被放空,心虚无比。
“随便翻翻居然有这么多本,还全都放在书桌上?”声音越来越轻柔,“你对我说的,是不是也都是照搬这些书上的啊?”
陆易之已见底的脑容量赶不上脱口而出的话:“哪里,我都是再加工的,都是根据自己的真实情况、真情实意……呃……”待神智回归时,为时已晚,只能后悔莫及。
却不想,这最不经大脑的话反倒被轻轻放过了,他听到青媛说,“这次先放过你,下次不准再花言巧语,不准再套路我!”
“是,遵命!”
意外躲过一劫的陆董事长,听话得很,青媛说啥他就是啥。
方青媛站了起来,看了看时间,“我先回去了,小兔还在家。你乖乖地好好养好身体,不准再这么病怏怏的,不准留胡子,我不喜欢!”说着往门口走,陆易之本来不想放人的,但被她出门前的又一句话给乐得心花怒放,啥都忘了。
她说:“我喜欢高大、英俊、迷人,一如从前的那个陆易之。”
笑咧着嘴的陆易之亦步亦趋地跟着方青媛下楼,在看到桌上的礼盒时,方青媛想起来说了一句:“这些补品你让井扬看看,哪些能吃就吃一点,养养身体。”
陆易之想都没想,接着道:“你就是我最好的补品,药到病除。你到了,我就全好了。”
方青媛听了莞尔,俏皮地问:“那我到底是补品,还是药啊?”
“都是!”
他回答得毫不思索,又被她轻敲了一记脑门,“不许巧言令色!”
“……哦。”声音可怜兮兮,可面上满是笑意。
陆易之开心地认为:打是亲,骂是爱。刚刚他被青媛那是又亲又爱,焉能不乐?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