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以后,客车的终点站到了。
壶城古镇——这里是一个水乡古村落,虽然从早前的村扩成了如今的镇,可依然到处保留着朴素恬淡的建筑风格和生活气息。
方家祖上是壶城的大户,直到方家姐妹的爷爷这一辈,因为某些原因,举家搬迁至N市,低调地生活于市井之中,只以一家面店维持生计。后到了方家父亲四十岁那年,才带姐妹俩回过一次古镇,并指着一座霸占了整条街的古宅说这是他们方家的祖宅,这让站在门口的方家姐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出身有钱的大户人家。
也是自那时候起,每年方家人都要回古镇祖宅待上一两周时间,说是“不能忘本”,即使面馆生意再好,即使方家老人已不在,即使方家面馆变为方家餐馆,这个传统始终不变。
古镇里的原住民很多搬了出去,又吸引了许多外地人驻扎下来,历经几代以后,同一街道的左邻右舍早不知换了几波,大多不相识。
但每次走过的老街长弄,看到每家每户门前的水圳、浮雕,过年过节时各宅门楣上贴的“囍”字,还有街口的戏台、书院、家祠,甚至每走一步踩踏的青石板,都会唤起方家姐妹和小兔血液里的那份熟悉和亲切感,连首次来到古镇的其他人都会有些莫名的好感,那是一种远离喧嚣城市之后的静谧美好,也是人们骨子里所需要的一份宁静感。
一年以前,陆易之就曾跟着方青媛偷偷来过这里,开始只是想躲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心上人,谁知一踏上这里的青石板路之后,他也爱上了这里,回到N市之后,就连夜制订了度假村的计划。
这个度假村,他很用心,没有打破古镇原有的格局和风格,保持着壶城的古色古香和原汁原味,还给当地人提供了许多就业机会,当然,最主要的是,也给他自己和儿子们提供了这一次的“机会”。
方家姐妹俩一到古镇就来到祖宅进行修葺事宜,陆易之当然需要陪同。剩下一车的年轻人也都下了车,跟到了祖宅前驻足参观了没多久就被赶着去不远处的度假村。
从步行街走到度假村也就两个路口,不远。而且沿街都是特色小摊小店,吃喝玩耍杂一应俱全,同行的又都是年轻人,自然是一路吃吃喝喝逛逛歇歇走走停停。
陈小兔手里举着比脸还大蓬的棉花糖,每咬一口都感觉要把脸塞进棉花糖里似的,抬脸时毫不意外的白花花一片,下巴、嘴边、鼻尖、脸颊两边,甚至眉毛上全是白乎乎的。即使如此,她也高兴,边兴高采烈吆喝着每个人来尝一口,边张望着大眼东看西看,深怕错过什么好吃好玩的。
陈玉珠只尝了一小口棉花糖就不再碰了,对她而言,糖这玩意儿一碰就胖,恐怖得很。她把注意力放在可爱的小饰品小玩意儿上,什么陶制的笔、泥制的小人儿、牛角梳等,买了一大包裹,最后索性买了一个蓝土布做的小包,将买的这些小东西都一股脑儿全放进新买的包里,背着一整包新买的小物件走在这古街上的时候,她觉得很有满足感。
倒是小兔的表妹漫漫,和小兔从小一起长大,兴趣也差不多,将小兔手上的棉花糖一把抢了一半,在小兔瞪直眼之前,又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脸装无辜,陈小兔气不过,说了两句,陆恒远就站了出来,一口一句“漫漫还小,别计较、棉花糖吃完了,大不了再买,没什么大不了的……”堵得小兔啥话都不好再说,只能躲得那表妹和护短的陆家大哥远一些。
可躲远也没用——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当三只手都狠狠地往棉花糖上大抓一把之后,原先比脸还大的棉花糖,转眼只剩下竹签上的一点残渣……小兔欲哭无泪,很气恼地瞪向“抢匪”,“我是让你们尝一口,没让你们抢这么多啊!你们是强盗吗!赔我棉花糖!”
理会咬了一口,闻言,嬉皮笑脸道,“好东西一起分享嘛,何况,也不是我第一个抢的。”
“……我也不是第一个……”金翼低低的声音传来,抬头看了一眼气恼中的女孩,眸里带笑。
那谁第一个抢的?陈小兔瞄向唯一一个没有辩白也没有说话的人,只见他头也不抬,只一味塞着手里的棉花糖,塞得居然很慢条斯理,全塞完了还不算,还舔着手指,她看到他的舌尖绕着那指尖一圈一滑……忍不住咽了一记口水。
似乎听到了她咽口水的声音,那人抬起了细长上扬的眼,用另一手轻轻撩了撩碎刘海,朝她微微一笑,说:“嗯,甜。”然后,眨了两下眼……
呆愣了足足一分钟的陈小兔回过神后,快速窜逃到最前方,那里是篮球队的其他成员,一个个都很高大,都还在为“乌龟”的事与她较劲……可此时对她而言,身后这只长着狐狸脸的长颈鹿更要危险可怕得多……
她没看到的是,那双对着她笑得如沐春风的狭长凤眼,在她逃远之后,转瞬变得阴云密布,眨也不眨地直盯着那两个和他一起抢棉花糖的人,“棉花糖很好吃?”说的话看似无关紧要,但声音里透出的是一层又一层迎面扑来的刺骨寒风。
理会立刻举手投降,将剩下的一半棉花糖捧在手上,“还行,还有一半吃不完了,要不给您?”
他以为他不会要的,只是作作姿态而已,谁知,陆井扬一把抢过那一半棉花糖塞入口,瞄了理会一眼,然后又盯住了另一个低头咬着棉花糖的人。
金翼被盯得抬起了头,看了看他,又低头把剩下的棉花糖全吃完之后才抬头道:“嗯,好吃。很久没吃到的棉花糖,拜小兔所赐,又尝到了。真好!”
理会差一点向他竖起大拇指,临危不乱,面对老大的高压态势,居然还镇定得若无其事,强!
陆井扬则微微眯了眯双眼,转开了脸,边拿出纸巾擦着手指,边往粘在糖人摊旁的小兔子慢步走去,闲庭信步得优雅而自信。
不同于来时路上的一派和气、其乐融融,晚饭的时候,理会明显感觉到了餐桌上的暗潮汹涌,偏偏一整个包厢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感觉到这种气流的不正常:
一帮女生仍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吃喝玩乐,篮球队的队友们在商量着接下来比赛的安排,叔叔阿姨们也笑容满面着……引起汹涌暗潮的二人表面上也根本看不出异样,这两人依然细嚼慢咽得优雅无比,也会参与到谈话中,对比赛进行一番分析……
除了陆井扬帮那白痴女人夹完菜剥完虾之后,会轻描淡写地略过金翼脸上不自然的表情;除了金翼投其所好地和小兔大谈特谈漫画时,看似自然地瞟过微皱起眉的陆队长……其他,倒真的没什么不正常……
可就是这淡淡的一略一瞟,让理会想到了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晚饭后的陈小兔同样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就在她回房的时候、在她的房门外看到那只长颈鹿之时,她的第六感就条件反射地大喊:不好!
果然,几句对话之后,她顺从了她的第六感,大声地反抗:“不!”
开玩笑,都已经来到壶城了,哪里还能每天都窝在房里做习题啊,虽然她带了作业,但也是装装样子而已。要学习等回家以后再说嘛,这几天当然要拖着玉珠和漫漫好好在这古镇玩玩,哪有时间写作业啊!
但这可恶的人不仅无视她的反抗,还拿出了一刀厚厚的习题,面无表情地告诉她,除了作业以外,还要把这些习题都完成。如若不然,他会把那本被李主任没收的漫画交给她妈妈——直到现在,他还没把《扑倒男神学长》还给她。她问他讨了好几次了,他居然说借人了!哪有人这样子的,把她的书乱借人,这书……这书怎么能借人呐!
被堵得脾气都没有的陈小兔就如此时一般,只好吞下了哑巴亏,在心里暗戳戳地画个圈圈咒眼前这个可恶男。
陆井扬好笑地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女孩,正想说什么时,眼尾扫到远处走来的人,他眯了眯眼,又扬起迷人的笑,凑到女孩的耳边,柔声道:“作业要做、学习要学、玩也是要玩的,这几天我会给你玩的时间,好不?”
小兔继续低着头,她才不信。
他又凑近了几分,远远看来像是他的唇贴着她的,“漫画我也拿了几本,老规矩不变。另外,这几天你的吃喝玩乐,全由我买单。好不好?”
“咦?真的!”小兔惊喜地猛抬头,却不料嘴轻轻略过男子的唇,瞬间,女孩子的脸红了起来,他的唇……带着他的呼吸和他身上清爽的味道猛地窜入她的鼻腔直冲脑门,脸又热又烫,她的脑子又开始晕乎乎了。
女孩眼底的娇羞毫不遮掩,陆井扬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得分外心动。可他不敢再进一步,怕小兔子受了惊吓会逃跑。所以他只是伸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进去吧。”
女孩被他的话提醒到,眼底的娇羞混入了几分清明,转身打开房门,再回身关上了门。当门关上的时候,站在屋外对着她温柔笑着的清俊男子也深深地被她印在了脑子里。
这一夜又和之前的许多夜一样,不论醒着还是睡着,不管是不是在梦里,眼前都是他的脸……小兔觉得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中了一枚叫陆井扬的邪。
金翼站在原地没有再靠前,之前还想和小兔道声晚安,可远远的,他看到了她在陆井扬的怀里,他们的举动很亲昵,他们甚至亲了嘴,这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女孩眼里的欢喜热忱……如此,他还争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避,可脚仿佛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了。他看到那个耀眼的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依旧是那么雍容尔雅、傲睨自若,看到了他,那双狭长凤眸也并无异样,淡淡地向他点了点头,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慵懒优雅地走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一夜,金翼站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风,感受着七月懒懒的风,也品尝着微苦的情滋味——这算是初恋吗?
这一年夏天的风,他想他会一直无法忘记,明明是暖暖的风,吹得云都变得热热的,连天都闷闷的,却刮得他的心冷冽空洞——这,算是失恋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