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月柔怀孕后,莺柳苑陷入了一阵儿的兵荒马乱,四个丫头对于如何伺候老是吐又老是饿得孕妇实在手足无措。理论上来说,郎月柔怀孕了,便不能侍寝了,青杏和红榴的机会便来了。毕竟,陪嫁丫头的价值便是在女主人不方便时出场。
然而,青杏和红榴的美梦终究只是一场梦。郎月柔怀孕后不久,南边持续下了十几日的暴雨,沁水河水泛滥成灾。晨国与南疆交界处的四个郡皆遭了灾,大批幸存的灾民没有房子住没有食物吃,竟自发组成了一支上万人的难民队伍,一路烧杀抢掠。临近的郡治安瞬间瘫痪,地方官府只得上报朝廷。太子李稷主动请命奔赴南边平定动乱。老皇帝深知李稷并无带兵打仗的经验,便颁旨让安北将军东方郁率领三万人马班师南下。含笑第一次从小太监口中听闻“安北将军东方郁”这七个字时,欢喜地“耶!耶!耶!”了半天,阿郁终于有了消息,他不仅好好地活着竟然还当上了将军!含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南边,可惜没有上头旨意恐怕连宫门都出不了。
含笑正一筹莫展时,全天下最善解人意的英娥出现在了莺柳苑,她笑吟吟地将含笑揽入怀中,骂道:“死丫头,进宫这么久了,也不来找我!若不是阿乐那小子,我至今不知道你竟然进了宫。怎么样,想不想随我去南边去见见你的郁哥哥呀?”含笑吧唧吧唧在英娥的脸颊亲了几口:“英姐,爱你!爱你!最爱你!”英娥一脸嫌弃地抹去脸颊的口水,又爱又恨地骂道:“死丫头!当初我和主子把贝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你,我以为你死了,这会子你又从石头里蹦出来了!”
英娥在宫中多年,那张脸便是通行的令牌,含笑跟着她出了宫,终于再次呼吸到宫外自由清新的空气了。二人身着便装,白日赶路,夜晚在驿站歇息,三日便到了廊郡军营,见到了三年未见的东方郁。含笑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东方郁。他好像长高了很多,偏古铜的肤色,刀削的脸颊,也是蓄了浅浅的胡须。见身穿银白战甲的东方郁在沙盘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炽烈的阳光映衬着他的身影,真是帅呆了!小迷妹含笑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所有人都散去时,东方郁终于看见门口这小小一只,她穿着他送给她的勾水纹黛蓝色长衫,可那细细的眉毛、白皙的皮肤和粉嘟嘟的嘴都在告诉他:“她已经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再也不是那个整日与他扭做一团的假小子了。”
东方郁朝含笑挥挥手,招呼她进去。含笑正欲迈步,谁知腿已经麻了,扑通一声她便栽倒在地。东方郁跨步向前,一边扶她,一边哈哈大笑:“虽是许久未见,这等大礼怕是要折我寿哦!”含笑白了他一眼,随口道:“本来挺帅一小伙,蓄了这么丑的胡子,显老。”东方郁腾出手来摸摸胡子:“真的丑吗?最近太忙了。”
含笑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跟东方郁说,可是又有军士涌进帐内商讨军情,含笑只得乖巧地说道:“你先忙着。公务要紧,我晚点再来找你。”
含笑从中军帐退出来,又朝着旁边更华丽宽大的帐篷走去。帐中,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英娥正坐在李稷的床前,满面愁容。含笑轻轻靠过去,轻声问道:“太子怎么病了?医生怎么说?”英娥并不作答,替李稷掖了掖被角,把含笑拉出帐外。这几年,主子为了跟昶王争夺太子之位,费尽心力,一天也就能睡三四个小时。一年前,昶王竟又指使死士在主子毛笔抹上了毒药,还刺了主子一刀。自那件事情后,主子的身体就更加大大不如从前。这次过来南边平定动乱,前面几次战役,主子都与士兵同吃住同进退。那些举兵起势的灾民们对本地地形了如指掌,一打就散,散了就藏起来,主子一退兵,他们又集结起来作乱。主子这是心力交瘁才病了。
含笑曾经以为李稷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只会风华雪月的公子哥,今日听英娥的口吻,这家伙不仅有抱负,还是实干家,搞不好是要开创一个“xx盛世”。
含笑看着英娥紧锁的眉头,对英娥说道:“其实,如果暴力镇压解决不了动乱,那就换个思路,首先安置这些灾民和发放免费的食物,大约半个月后等汛期过后,再帮助这些灾民重建家园。他们有了住的,有了吃的,也就没必要东躲西藏和烧杀抢夺了。但是,搭建临时帐篷和免费分发粮食都需要很多很多钱,如何筹集资金是个大问题。不过,对于太子来说,筹集资金却是很容易的事情。”
“为什么呀?”英娥认真地追问道。
“因为他老婆多呀。”含笑强忍着笑说道,“据我估算,他那一屋子老婆,估计不下五十人吧,一人捐一百两那就是五千两,一人捐一千两那就是五万两啊。一千两对于这些贵族而言,也就是两只珠钗的价格。”
英娥弹了弹含笑的额头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没个正形。”
帐中早已醒来的李稷却将含笑的笑话当了真。立即起笔书写家信。李稷自行变卖了一些产和业,捐了五千两。太子妃舒玉捐了四千两,其余良娣、孺人等纷纷捐赠。弹指间,李稷诸位老婆便为他募集了六万两。在东方郁军队的震慑下,李稷宴请廊郡、宁郡、昌郡的官员和商贾,又募得十万两。英娥和含笑分别在街头进行了募捐,筹得一千多两银子,几百床棉被和几十箩筐旧衣服。
资金筹集完备后,在三万兵士和社会各界的关怀下,一排排的土墙拔地而起。当灾民逐一登记后,便住进了集资房,获得了免费的食物。动乱就这样平息了。新城的民众感恩太子殿下的全力救助,在新城的城门为李稷塑像立碑以示歌颂。李稷回府城后,老皇帝下旨又赐太子黄金万两、安北将军白银万两。李稷在太子府中论功行赏,诸位老婆皆分得金灿灿的黄金。莺柳苑的郎月柔也分得了十锭金子,一只金步摇,四只银步摇。每只步摇上皆刻着字:杏、红、丹、笑。青杏和红榴去悄悄打听了一番,这步摇只独莺柳苑才有,更何况步摇上还刻着她们各自的名字。青杏娇羞地把步摇捂在胸口,感叹道:“太子殿下真是全天下最体贴的男子!”含笑正喝一口茶水,听闻此语,一口水喷了青杏一脸。青杏开始追着含笑报仇,红榴、丹橘和郎月柔在一旁乐得直不起腰来。
以至于李稷在门口站立了许久都没人去迎接他。李稷就这样噙着笑看着几个丫头们打打闹闹,心中满满的快乐。不过,他的目光更多的集聚在含笑的脸上,这个丫头平日里总是笨笨的,可是总是能在关键时候给他帮助。
李稷连着两晚留在了莺柳苑,青杏和红榴便侍了寝。侍寝后,李稷赏了青杏和红榴一百两银子和一盒金银首饰。青杏和红榴自此后便觉得自己身份不同寻常,整日里伤春悲秋,除了郎月柔的贴身事务,其余活儿都指使含笑和丹橘去干。干什么活含笑倒是无所谓,只是侍寝的事情,含笑觉得自己还是要找机会与李稷单独谈谈。
一日,李稷、东方郁和含笑三人齐聚轩辕阁叙旧。含笑缠着东方郁讲了许多战场上的故事后,含笑也讲了她在庸国的际遇。东方郁听说含笑差点死在斗牛场上,脸色煞白。李稷心中也自责不已:“含笑,对不起。”
含笑扯着招牌笑容,话锋一转说:“李稷,那件事早成过去式了。我现下有件事一定得跟你说清楚。那个……你最近还是不要留宿莺柳苑了,你再留宿就轮到我侍寝,可是我不想成为你众多老婆中的一个,我只想做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或者做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也可以。”李稷的脸色瞬间结冰了,他涨红了脸语无伦次:“你你你……”东方郁心中在偷笑,脸上却狠狠瞪了含笑一眼。含笑见东方郁瞪她,她便又接着说道:“我们三个不是最好的朋友嘛,自然应该坦诚以待。我含笑是一个很笨拙的人,我只想等年满二十五岁,能被放出宫去,正正经经地嫁人。”听了含笑的肺腑之言,李稷渐渐平静下来了,脸上依旧阴云密布,挥一挥衣袖道:“天色已晚,你们退下吧。”
东方郁回到府中,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想着含笑装满星星的眼睛和她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嘴角不自觉浮起微笑。她也快到及笄之年了,长大了。
含笑和东方郁离开后,李稷越想越气,这死丫头竟然当面说出如此难堪的话,搞得谁强迫她侍寝似的,真是胆大妄为。她不是喜欢端茶送水嘛,那就让她一辈子端茶送水呗。第二日,小太监阿乐来莺柳苑传旨意,说是轩辕殿的小宫女犯了错,太子特命含笑以后便去轩辕殿伺候。含笑终于可以摆脱“陪嫁丫头”的身份,欢欢喜喜地去轩辕殿当差了。
暑往冬来,重阳节后,老皇帝突然抱病,太子白日里代理政务,夜晚在老皇帝床前尽孝,吃住都在乾坤殿。这段时日,东方郁却来轩辕殿更勤了,一边帮着含笑擦擦花瓶,一边跟她汇报皇帝病情进展。有一日,含笑斟茶时不小心烫了手,东方郁便关切地拉起含笑的手,心疼得不得了。含笑隐隐感受到了东方郁的心意。她任由东方郁握着她的手,也不挣脱。空气已经凝固的气氛中,东方郁情不自禁地靠近,轻轻地啄了一下含笑的嘴唇。含笑有些慌乱,往后闪避。一时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东方郁有点失落,缓缓放开了含笑的手。
自那日后,东方郁不再来看含笑。
二月十四日,老皇帝终于还是没熬住,濒死之际,传位李稷,并召集后宫所有妃嫔至床前,均赐了毒酒。这真是做鬼也要带上如花美眷,够狠心!
顷刻间,李稷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站到了最风光也最寒冷的高处。来不及悲伤,先皇丧仪、登基大典和各地雪花片的折子涌到了他的御案前。
新皇登基,含笑也从轩辕阁挪到了御书房。曾经的李稷总是笑着的,笑得比春光还要耀眼还有明媚,对人总是宽容,很少发脾气。可自从当上了皇帝,含笑便没见他笑过,总是蹙着眉,经常怒发冲冠,摔茶杯,扔折子,掀桌子,侍奉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胆战心惊。含笑明白他只是责任太大、压力太大、太想做个好皇帝了。含笑每日陪着他批折子到深夜,精心准备花样百变的夜宵。
参苓红豆汤、百合玉竹汤、八珍汤、红枣椰汁糕、翡翠青团、龙眼水晶糕……
冬瓜绿豆汤、莲藕排骨汤、莲子海带汤、鸡丝凉面、醪糟冰粉、芒果刨冰、红豆牛奶冰沙……
南杏猪肺汤、银耳莲子汤、木瓜枸杞汤、桂花米糕、金橘酥……
墨鱼猪蹄汤、鲫鱼山药汤、当归羊肉汤、蜜汁麻薯、芝麻蛋黄酥……
继位的一年里,李稷将其他成年皇子逐一送去各自封地,惩治腐败渎职之辈,提拔一批贤能直谏的新人,出台一系列减税措施刺激农工商的发展。虽是新皇初立,国内却是一片清明气象。期间,东方郁偶尔也会来御书房与李稷议事,只是每次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含笑视而不见。含笑心中很是不爽:“明明是你亲薄了我,怎么你还生气了!”
新年将近,各地上呈的折子也变得稀稀落落,新皇帝这才有点喘气的时间。一日,含笑见皇上在晚饭前便处理完政事,便笑道:“皇上,你这大半年都忙于前朝政事,你那美女如云的后宫都快长草了。”皇上许久没有如此轻松地与含笑说玩笑话了,心绪极佳地应道:“走,寡人今晚就去后宫吃草吧。”
接下来的日子,皇上便日日去后宫除草。不想,一日,竟然晕倒在张贵妃的榻上,太医来把脉,曰:“劳累过度,忌房事。”李稷醒来时,含笑在旁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唉,老婆多了,迟早身体要被掏空的。”皇上骂道:“没脸没皮的,你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也不羞。”含笑接话到:“你还知道我是个姑娘家啊。本姑娘豆蔻年华都折在这御书房了。皇上,今年春节,我想告假回郎府陪我梅香娘亲,行吗?”
皇上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母妃,点了点头。
春节里,含笑用自己的俸银给母亲、干爹和周婆婆各置办了两身新衣,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了新年。正月初七,含笑辞别母亲准备回宫,刚出府门便遇到了东方郁。半年没见,这家伙又恢复了原来冷冰冰的样子,只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了。东方郁引她去了他们年少时猜灯谜的那座红楼,坐下来自顾自地一杯又一杯喝酒,也不说话。
含笑受不了这样的冷场面,先开口:“木头郁,你有话对我说?”
东方郁答“嗯”。
真是木头,含笑凑近了逼问:“什么话?”
东方郁抬起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含笑,你……你是不是喜欢皇上?”
含笑一听竟然急了:“木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皇上了,他一堆漂亮老婆,我才不要喜欢他,我以后的老公只能有我一个老婆。”
东方郁突然眼里有了色彩,一把捉住了含笑的手:“真的吗?我娶你,我只娶你一个,可好?”
这个问题,从在轩辕阁得知东方郁的心意时,她便想过。含笑看了看东方郁认真的模样,慢慢说到:“郁哥哥,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但是,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我只是一个丫鬟,莫说要你只娶我一个,就是要你娶我,恐怕你的父母也不会同意。而我不愿意你受到伤害或者跟父母不睦。”
“笑笑,只要你喜欢我就好,只要你喜欢我就好。”
东方郁眼色深了几分,嘴微微张开轻笑着。他放开了笑笑的手,轻轻抚摸含笑的脸庞。含笑被包裹在温柔的目光中,心跳不自觉加快。他来了,他亲上来了。含笑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青涩的初吻。东方郁把含笑抱到了床上。含笑感觉不妙,脑子想着婚前性行为多么不靠谱,身体却完全无力抵抗。
清醒后含笑就后悔不已,别说结婚,还没好好谈恋爱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了。这年轻的身体太冲动太不顾后果了。
东方郁心满意足地拥含笑在怀里,用下巴蹭着她光洁的额头,还感觉像在梦中一样不真实。“笑笑,你掐我一下,我总感觉自己在做梦。”
含笑狠狠地掐了东方郁腰间的肉,他疼得从床上跳到了地下。看到床单上那小块红色血迹,东方郁又伏下身子,理了理含笑的头发说:“笑笑,我发誓我一辈子只娶你一个,只爱你一人,如有违誓,不得好死。”
含笑用手捂住他的嘴:“呸呸呸,我不要你死,只要你好好活着。”
东方郁恋恋不舍地送含笑到宫门,后又说他要顺便入宫,便又送到了御书房门口。含笑回住处去,东方郁去找皇上下了一盘棋再回了将军府。
含笑自那日后,终于了然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是孤枕难眠,什么是几回魂梦与君同。日子一天天过去,含笑苦等东方郁进宫来却无果,她确认东方郁跟家人谈崩了。可是跟家人谈崩了就谈崩了呗,为何御书房议事也不见他。
含笑虽有点担心她的心上人,但是她坚信老将军虽然不会同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肯定也是不会让东方郁有生命之忧的。还是好好当值吧,时间有时候会创造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