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翼孤独地坐在看台上,呆呆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斗牛场既没有勇敢的斗牛士也没有疯狂的牛。兰翼情绪有些低落,他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自己待一会。他或许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那个假男孩如何抱着一个濒死的男孩在场地上奔跑,如何打爆了小黑的眼。以前,他喜欢看斗牛,喜欢看人面对小黑时的各种惊恐,喜欢看小黑的犄角插入人的身体。可是,那个假小子不仅眼中无丝毫恐惧,竟然还凌厉地杀死了小黑,最后竟然还翻动血衣跳起了舞。他本想一箭射死这假小子替小黑报仇,却被她轻易躲闪过去。老冥却很喜欢这丫头,说她跳舞的样子像极了长姐。关于长姐的事迹,兰翼其实完全记不清,毕竟那时候他不过三岁。一切都是老冥告诉他的。据说,长姐很美,常常穿着一袭红裙,跳起舞来美若天仙。长姐很疼兰翼,会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糖果和缝制很多很漂亮的衣衫。有一日,兰翼趁长姐不注意时,爬上了莲雾树,结果从树的最高处摔了下来,伤了双腿。母皇便因此事而怪罪长姐,而后有因长姐与一商贾私相授受大发雷霆。母皇逐长姐出宫,更说出“永不相见”的气话。曾经喜笑颜开的长姐渐渐变得阴郁压抑,不多久竟难产而死。得知这些往事后,兰翼常常梦见那个记忆模糊的长姐,闻其声却不能看清她的脸。最近的这一年,从斗牛场上捡回来的含笑丫头日日喋喋不休地给他讲各个奇怪的故事,喂了药后总要给他口中塞一颗特别甜的糖。那丫头还喜欢大半夜地在月亮下面嚎诗吵他睡觉,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让兰翼喊她姐姐。更奇怪的是,她离去的这几日,兰翼竟梦见长姐回头对他甜甜的笑,那笑容竟与含笑丫头一般无二。兰翼独坐许久,慢慢起身。老冥迎上来小心地扶着他。兰翼目视前方,缓缓地对老冥吩咐道:“老冥,把这斗牛场夷平了,建医馆吧。”
郎府灰色小门外,一身墨绿男装的含笑被两名侍卫拦了下来:“站住!干什么的?”不知为何,以前无人看管的小门如今还有了两个看门人。含笑只得嘻笑着解释:“两位好汉,我娘是康夫人身旁的梅香……”说起梅香娘亲,两个看门人的脸色更凶狠了,狠狠训斥道:“龟儿子,你娃儿还记得自己有个娘啊!可怜的梅香眼睛都快哭瞎了!龟儿子,你要是我的种,这偷跑出去一年,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扔进尿桶里淹死算了!”做错事的含笑只得耷拉着脑袋任由二人数落,眼中泪花点点。侍卫又多骂了几句,方才放含笑进府。
含笑刚进土墙小院,便迎面撞上晾晒衣服的周婆婆。婆婆愣了一愣,听见含笑喊了一声“婆婆”,缓过神来,顺手抄起洗衣棍,咬牙切齿地骂道:“死丫头,你死哪去了!你妈都快急死了!婆婆今天替你妈好好管管你!”含笑竟不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棍子,认真地承认错误:“婆婆,对不起!对不起!含笑错了!含笑错了!”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啦啦地掉下来。周婆婆见含笑哭成了泪人,扔掉洗衣棍,用粗糙地手擦拭含笑的泪水,轻声道:“笑儿,别哭。别哭。婆婆是不是把你打疼了?你一年不回家,婆婆想你了。外面坏人多,婆婆怕笑儿被人欺负。”含笑边落泪边笑道:“婆婆,你忘了,笑儿武艺好着呢,谁敢欺负笑儿!”含笑说罢,把包袱丢进屋里,便帮着周婆婆晾晒衣服。
梅香服侍康夫人歇下后才踩着疲乏的步子回家。远远地便瞧见房中闪着黄色的油灯,她心中一阵狂喜,推门而入。含笑做好了晚饭,趴在桌子边上睡着了。梅香走过去,仔细地看着女儿,用手拨了拨她的头发,摸了摸她的眉毛,这孩子睡得真香啊!一年前,她连着三四日没见着含笑,只是以为她去周婆婆家玩了。又过了几天,还是不见含笑,这才找周婆婆问问,哪知周婆婆竟也不知道含笑去向。她在家中找到含笑留的信,才知道这丫头出去玩了。左盼右盼,说好的三个月就回来,却是毫无消息。梅香甚至求康夫人派人四处去寻含笑,却也是徒劳无功。自此,梅香绝望了,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女儿,整日以泪洗面。明明刚刚三十岁的年纪,两鬓和头顶的头发白了一片,眼睛也不似以前有神了。一年过去了,当所有人都以为含笑丫头再也不会回来时,这丫头却又回来了。梅香坐下来,一口一口吃着含笑做的饭菜,像以前一样。
含笑半夜被梅香娘亲的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惊醒。她轻轻抚梅香娘亲的背,希望她能好受些。她心疼地问:“娘,您怎么了?生病了吗?明天笑儿去给你抓药可好?”梅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头道:“娘没事。娘高兴。笑儿回来就好。”含笑望着母亲苍老许多的面容,心中愈加愧疚。含笑一夜无眠,自想着自己也十二岁了,得多帮着母亲分担些才好。
第二日,康夫人召含笑去红樱苑。记忆中和蔼可亲的康夫人此次却真的动了怒:“含笑,你自小肆意妄为,如今我再不替你母亲管教你,你将来迟早要给郎府惹来祸事。”自知理亏的含笑被绑在长凳上,打了二十鞭子。后背、屁股和腿上皆是殷红的累累鞭痕。鞭刑后,康夫人又送来了最好的伤药,含笑在床上俯卧了三日,伤口便好得差不多了。
伤好之后,含笑便正式成为了郎月柔的陪嫁丫头。郎月柔的陪嫁丫头除了含笑,还有青杏、红榴、丹橘三个丫头。含笑万万想不到,做个陪嫁丫头竟然也要上课。第一天,含笑便被几个人按住,穿了耳洞。耳朵那火辣辣的痛持续了很多天。教习嬷嬷安慰道:“只有穿了耳洞的女人下辈子才能做女人!”含笑嘟嘟囔囔道:“我下辈子只想做男人!”教习嬷嬷似乎听到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从此,含笑开始着女装,日日穿红戴绿,头顶着盘子,胳膊夹着鸡蛋,迈着小步走路,笑不能露齿,吃饭不能吃饱,也不能吃的太快。每日还要练习斟酒、饮酒、舞蹈和女红。含笑感觉比练武更加疲惫,最憋火地是每日里累成狗却又吃不饱,含笑的下巴只越来越尖。但是,她只是乖乖地听教习的话,认认真真地学习各种陪嫁丫头的必备技能。此时的她,除了好好陪在母亲身旁,并无其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