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儿个边城十分热闹,是举办什么灯赛会。这灯赛会本是中原人的民间礼节,是每年乞巧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这是个传说,我可不信这种传说。若真能有千万只鹊驾能架成个桥,人还不一定能站上去,更别谈什么相会。
不过,听说那日灯壁辉煌,各家都会挂灯结彩,是要点亮自家一点灯火求个心诚。晚时,会在河边放什么水灯。我还没见过灯放在水里,若真能放在水里那不得淹下去吗?不过草原上水浅,就像匹铺在草坪上的银纱布,就算是淹下去也定能捞上来。
放完水灯还要去看万家烟火齐放,中原人说那是“斗花”,又说是怕牛郎织女相会时天太黑,免得迷了路。
看完斗花后又要放天灯许愿,据说中原人放完天灯许愿,就像我们在草原上看到流星时许愿一样灵验。
流星我倒是见过几回,深蓝的夜空布满繁星,有时会有一瞬间的流星雨,流星划过天际时,就好像飞漱而过的银白色带子,顿时星空就像有一片的银白带子一个接一个地在空中相互缠叠,可美了!但在天上飞的灯,我还真没见过。
中原人也真是奇怪!好好的灯为什么要放在水里放到天上呢?
我还听说那日有灯赛会,中原的男儿们会争彩赢灯,把自个儿赢来的灯送给心爱的姑娘。未曾婚配的儿郎和女娥在那时都会戴上面具,若遇上憧憬之人便摘下面具,若彼此心动,男子送女子自己的花灯,女子便送自己亲手绣的荷花包于男子。
以前,我们西北境可从未办过乞巧节,我也只是在阿耶的书阁里看到过。不过之前边城总是有不断来往进贡的商贩,有时会带来些外国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今年也不知怎的,边城的那些柔然人哪儿来得兴致要大张旗鼓的办灯赛会,也要过一过中原的节日。邻国大大小小的商贩也觉得稀奇,也要去凑这热闹,尝尝鲜。
这般风景我北凉兮怎能不去捧一捧场。
到了边城果然是热闹非常,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群。
灯赛会的擂台被摩肩接踵的人群裹得里头三层外头三层,再加上人群喧闹,就像水在锅上沸腾了一样,人欢马叫,简直是乱哄哄的。
我闷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往里冲,左推右挤地,我都感觉快要迷失了方向,脚都不着地了,好不容易才挺了进去。
赛会的阿塔是个年过半百的柔然老头,他甩着叽里呱啦的柔然话,舌头像是正在打结了又结不上似的,听得我头昏眼花,扯了半天才扯明白。
说是男子才能参加的赛会,赢了花灯彩头是要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还说什么我想要就让自己的夫君来赢,让我别瞎掺和。
我才不稀罕那劳什子花灯彩头红绿红绿的,跟盘萝卜炒红椒似的,我不过是看上那坛酒彩头。
我依旧不死心的跟他讲尽了好话想尽了办法,他却叫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把我给赶了出去。奇怪的是,我进来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来的,赶出去时人群竟让出了个道,人们看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像见到瘟神一样,通通让开。
邻国的人真是无情,这要是换做我们凉人的汉子,定是要拔刀相助,见义勇为。那几个汉子倒像是没事人,转身就走。
真是扫兴!敢情我挤了半天就这样被赶出来了。
我低头无力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突然耳旁传来很奇怪的吆喝声,像胡语又像白话,特别难听。开始没太听明白,我一心好奇,侧耳听了好多遍才听明白。
原来是在吆喝:“花脸面具儿啊!乞巧节必买面具儿啊!十铜锭一个嘞……”
诶!花脸面具?我突然心生一计。
我兴冲冲的跑过去买来只面具,又随处去了个衣坊买了身男儿郎的衣裳。换上身男郎行头站在铜镜前,乍一看还真像个小阿郎。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个儿小,还是因为这衣裳大看起来有些小别扭,不过还算凑合。我戴上面具一瞧,没想到会这么滑稽!
刚才慌忙未看仔细,现在仔细一瞧这面具竟是个狸猫奴。花白色的皮毛,黑呜呜的笔尖画了几撮黑长黑长胡须,上扬大嘴巴子都快扬到后脑勺了,两只长长的眼睛弯的跟了两个倒挂的大月牙,额头上的一块儿白毛上还写个大“王”字的钿头。
这只“狸猫奴”瞧着是副花猫的样子,胆子也忒大了,竟还想称“王”。那模样贼得很……
我看着铜镜里的狸猫脸,铜镜里的狸猫脸朝我咧着大嘴巴,贼兮兮得,十分讨人嫌。
“咣咣!”外面突然传来了击鼓声,随后就是一群人接踵而至朝发声处涌去,定是灯赛会要开始了。我无心顾及好不好看,再说了我换这身行头又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那坛酒。我装着样子跟了过去。
阿塔先是跟我们讲了赛事噼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哪有人记得那么清楚。我只记得他说:“花色绣球乃头等品彩头,夺得是一等魁——梅子花灯。这二等彩头——兔儿灯,争黄色绣球。三等彩头便是这坛在梅花树下埋过百年的陈酿,抢的是红色绣球。”
旁边的汉子突然嚷嚷:“我家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这头等定会是我的,你们且退赛吧!”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还未必比就想以口舌压人!在我眼里这种人便是在吹牛皮的纸老虎,最叫人瞧不起了,白长一身膘了。
旁边的几个人果然也听不下去,个个开始夸下海口:“好大的口气啊!我家那位也等着嘞,头等一定会是我的。”
“拿不到头等,这二等也要赢来给我媳妇。”
几个人嚯嚯喧喧吵了起来,个个满眼怒火的对那俩花灯都势在必得。我不禁窃喜,若他们几个都去争那灯,这酒岂不是就轻而易举了。
只是这三个绣球都吊在一个高架上,万一我落后落到别家手里可怎么办?我左思右想正想的入神,却被一声讥讽给拽回。
原来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柔然汉子,指着我怪言怪语地说:“这位兔儿爷我看你这文文弱弱的,跟个女娇娥似的。你才多大啊?长全了吗?怎还戴只面具?难道是长得太丑见不得人了。”说完周围便引来一阵大笑。
我顿时觉得脑袋发热,一股怒火就像蔓延的藤蔓,从脚底一下就冒上来了,我强压怒火:“我十四怎的?不过,这位大爷我看你已年过半百,眼看着也活不了几年就得下土了,怎还有兴致来参加赛会?你不怕爬着爬着下不来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那位不得成寡妇吗?还要什么花灯啊!”
说着说着我用手挡着嘴向他凑近小声说道,却字字清晰,旁边的人听的可是一清二楚。
刚刚笑声愈来愈大,我看他气的鼻孔一张一合的,眼看着就要打人了。还好阿塔过来阻拦,这才安然无事。
他还想打人,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赛会开始,我扎着单腿马步,全神贯注地盯着高架上的红绣球。一切准备得当,只待一声击鼓声。
“抢绣球了!”高声呐喊随着一声击鼓声,引出一群如蜂飞涌而至的人群。我冲在最前面,身子一轻再跃身一跳便翻上了架梯。这架梯十分复杂,木头左边一挡右边一挡,跟个迷团荆棘一样。我左右来回翻越,越往上越复杂,木头之间的缝隙就越小。不过好在我个子小可困不住我,一气呵成。
我回头瞧见下面爬架的汉子拼命得很,只怪他们人高体壮跟匹又大又重的骆驼似的,十分笨拙。再加上架梯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他们就更招架不住了,越来越吃力,像极了草原上迷了路不知所措的羔羊。
我听到高架下围着擂台的人群朝我欢呼,高架上的汉子也急了眼,一个劲的往上爬。有的心急不禁没吃到热豆腐,还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我回头看着近在咫尺只差一个马的距离的绣球,纵身一跃,宛如大鹏展翅,宛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漂亮!一气呵成,我抓着红绣球正要落向对面的擂台时,突然感觉脚踝一沉,就像被人拽了一下。还未等脚落在擂台上便滑了下去,身子后仰,一抹狸猫脸的倩影划过。
“啊!”我破开嗓门大叫,这高架可是和王城的高墙一般高,摔下去不得摔得个粉身碎骨,也得摔得个残废,落得个半死。高架下围观的人也随着我这一落而尖叫。
我拼命地抓可以保命的东西,却抓了个空。
我怕极了,双眼紧闭……
我怕极了……双眼紧闭,风过急,将我的面具吹起,面具从我的脸颊滑落。
就这样……要死了吗?可我还没活够嘞……我还没成亲呢……不!不能成亲,成了亲就不能偷偷跑出来赛马打猎,就不能吃花酒看美人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竟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在紧张的时候,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可若我真的就这么死了,阿耶和阿莫不得伤心死?还有阿格、阿嫂、穆十七、顾白……可若他们真的伤心死了,不就可以来陪我了吗?
……
突然,我感觉自己好像在转圈,腰间似乎有一股力量涌来,这感觉……如此安心,好像是有一手臂环在我的腰间,这臂膀好似草原上展翅翱飞的大鹰用自己的雄臂护着怀里的母鹰。
风缓了下来,我缓缓地睁开眼眸,却是一张狸猫脸映入我的眼眸。
那狸猫脸朝我咧着大嘴巴,贼兮兮得。花白色的皮毛,黑呜呜的笔尖画了几撮黑长黑长胡须,上扬大嘴巴子都快扬到后脑勺了,两只长长的眼睛弯的跟了两个倒挂的大月牙,额头上的一块儿白毛上还写个大“王”字的钿头……
这面具竟和我的面具一模一样!
那人整个脸都被遮了去,只露出两只熠熠闪光的眼睛。
他用右手臂揽着我的腰,风吹起他和我的衣袂,掠过我的耳旁,发出“呼呼”的唏嘘声,吹过我的脸颊……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凝望着他的眼眸,这眼眸似有星辰大海般熠熠生辉,似满天星空里的星河,星河里的河床,倒映出我的眸子。又似沙漠里卷起的大风,将我狠狠地卷了进去,难以自拔。
这是我的大侠,每次都能救我脱离危险的大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