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我下来!穆十七……”
“嘘!别说话,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穆十七又开始卖关子。
我勉强信他:“那你可抱紧了,别把我摔下去。”
他总是耍我,说不定一会儿会不会把我丢下来。
“放心,马上就到……”
穆十七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看他是故弄玄虚。我半信半疑,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不再挣扎,乖乖的趴在他的肩上。
我慢慢的仿佛感受到苇花一般的穗穗,拂过我的脸颊和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哪里。
穆十七将我放下,我正要去解那黑绫,穆十七一把抓住我的手,威胁道:“我不让你摘,你就不准摘。”
我只好顺着他,许久也不知道穆十七在搞什么,莫不是自己跑了?可他说过不会骗我了。
我害怕他真的丢下我,却又怕我将黑绫摘下他会怪我。
我只好叫他:“穆十七……你在干什么?”
“摘吧!”穆十七说。
还好他没再丢我一个人,不然我可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我便听他的将黑绫摘下……
眼前一亮,闪着绿色光影的纸灯映入眼帘。那只纸灯上缀满片片白羽,我凑近一看竟是白雁的一片羽!那羽洁白如雪,白的堪比上好的羊脂玉,碎碎羽绒叠成的一小片如蕉叶形的羽,映上纸灯内肆意闪现的绿光,亦真亦幻、若有若无。
穆十七悄悄松手,那纸灯竟缓缓飞了起来。纸灯内绿光一闪一闪,羽便若隐若现,美极了!待纸灯飞至空中,映着星空,随风而起飘来无数的苇花。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在芦苇荡……
我无意瞧见穆十七,他抬着头看那厮灯,苇花带着雪穗飘过他头顶别着的狸猫面具。苇花碎碎白如雪,碎碎雪花如苇子,让人傻傻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苇花。
我仰头继续望那灯,那灯口里蓦然涌出一团绿莹莹的光。风把那团绿光,慢慢的吹散,星星点点的小绿圈散满了天际,混迹在那片星河中斑斑点点的星星里,和飘飞的碎碎苇花打成一片。
灯内散发的绿光,原来是一群小流萤!
顿时,我才发现淹没过膝的偌大芦苇丛,竟藏满了无数只流萤,像无数只提灯而来的精灵,好似闪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绿色星星一般。整整一芦苇荡的小流萤飞起,将我和穆十七团团围住,那流萤飞过就像是星星陨落,漫入万里星河……
我不由得伸手去戳逗它们,小流萤提着它的绿灯,落在我的指尖,十分可爱!周身围转着无数只同它一般提绿灯的小精灵,与飘扬的苇花混在一起跳舞,流萤像颗颗会发光的绿色小宝石,片片苇花里带着雪穗,混杂在群群绿光里。
夜空过分寂静,不像刚刚在王城时那般热闹。星星似乎是醉了,掉进这不知深处的星河。我也醉了,坠入这撒满如星星一般,不计其数的绿精灵的芦苇深海里。
穆十七突然开口,打破寂静:“天上飞的灯、一芦苇荡的萤火虫,还有这白雁的羽毛……”
未曾想,他竟然记得我的话。一芦苇荡的萤火虫,本是一时用来搪塞他的理由,没想到他真真的捉来了一芦苇荡的萤火虫。
穆十七话未说完突然顿住,像是话里有话。
我心中虽然欢喜,可不喜欢卖关子,便开口问他:“怎么了?”
穆十七突然靠近,直面凑向我,说:“所以……你是不是要嫁给我?”
他炽热的眼神不由得让我也跟着发热,我紧张的连忙低头看向别处。
我紧张的舌头不像是自己的,支支吾吾的扯了一大堆:“就算我想嫁给你,我阿耶也不会同意!就算我阿耶真的不小心脑子摔坏了,他就同意了,白狄也不会愿意的。我是要和亲的,若是退婚不嫁过去,白狄和我们北凉就会撕破脸面……我也不能逃婚,逃婚就更难看了!万一白狄的可汗一气之下开战,那北凉怎么办……”
我哔哩哗啦说了一大堆,急得要死!穆十七却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
良久穆十七也不曾开口,只是一声不吭的看着我慢慢平复下来。
我终于缓过来气儿,穆十七也终于开口吱声:“所以……那都是理由!”
穆十七寻思着,慢条斯理的说:“若是我们已经成了亲,那白狄和你阿耶总不能棒打鸳鸯,还逼着你嫁给顾白吧……”
我寻思着他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若我早已成了亲,白狄自是无话可说,那时也会自行退婚,大不了就说商议和亲前我便已经许给他人。
可是还是不对!
我问穆十七:“可是我还没成亲!”
穆十七心中好似已有主意,却还卖关子不说,拉住我的手便跑到那树下。
树下芦苇依旧,黄色叶子洒满一地。未等我反应过来,穆十七一膝跪地,也拽着我生生跪下。
穆十七望着那树,举指三只合并,难得的正经,眼睛里好似闪着烈光一般,似沙漠里的烈日强光。
他信誓旦旦的发誓:“我,穆十七,今日在挞拉天神的注目下,在这树下发誓,愿娶北凉兮为妻,不求富贵权利,但求无忧无虑,白头偕老。只愿与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蓦然回首,对上我的视线,我的心中一阵暖阳,一阵感动,鼻头酸楚,却很是开心。
我迫不及待学着他的样子,举指三只合并,对着今夜星河,在挞拉天神的注目下,发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四目相对,夜里寂静,抵不过心中喜悦、热烈。
穆十七突然从腰间拔出短刀,举于我与他的中间,说:“你若愿嫁于我就收下这把匕首。”
北凉的婚俗,男子女子两情相悦便可成婚。草原男儿定是要征战沙场的,若是有一天不幸,男子战死沙场,女子便可改嫁,若是想去寻他,便将匕首刺于胸膛,随他而去。可若有一天,男子并未战死,而是男子负了女子,女子断发断情,用匕首刺于男子心口,恩断义绝……
穆十七握住我的手放于他的胸口,我深深地感受到他的心跳翻涌。
他说:“若我负你,你就杀了我!”
穆十七赠与我匕首不过是诉说真心,意欲此生命不绝,定然不会负于我。
我朝他倾间一笑,说:“我信你……”
我心中仍是不想,我望着他的眼睛:“可我此生不想让此匕首脱鞘,也不想断了那缕青丝,永远都不想!”
他笑了,像是看我胡说八道,杞人忧天,可我心中就是这般想的!
他摸着我的脑袋,手摸过头顶,缓缓划下,抚在我的脸上。
他笑道:“傻丫头,我不过是想让你知我心有多诚。放心,我此生都不会负你!”
眼底的湖泊清泉深处倒映着我的影子,而我的眼睛深处亦是倒映出他的影子。我自是信他的……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让我不由得脸红发热。
突然他整张脸都凑到我的面前,柔声细语的叫我:“娘子,你是不是要叫我……郎君。”
我紧张的脸颊发热,我应着他,脆生生的叫了一声:“郎君!”
夜静风吹,花飞叶落,暮冬流萤,四目相对,微微含笑。彼此欣喜,我的大侠眼底只有我,我的眼底也只有他……
……
夜深人静,我和穆十七回王城。不知发生了何事,越往王城靠近,嘶喊乱杂声就越大。到王城不远处,王城的护城墙下竟战火纷飞,北凉的勇士们被黑衣铠甲和白甲战袍团团围堵,百姓们和战士们的鲜血洒满王城的门前,一直蔓延往城内……
满腔怒火涌进我的胸口,泪水困在眼眶,我知那身穿白甲战袍是白狄的战兵,可另一帮的人不知是谁。
我正要朝王城跑去,却被穆十七紧紧抱在怀中,我被他强行拦住,我们在远处的苇丛藏着。
北凉城下战火烧至城内,碎雪愈下愈大,铺满了一地,刚垒厚的雪就被战士们的鲜血染红。
今日是挞拉节,北凉最幸福的日子,再加上白狄和亲之事,亦是松懈了些。白狄人却借机攻入城内,我们就像是入了陷阱圈的猎物,生死不由己,只能被猎人无情的惨杀,防不胜防!
“放开我!”
“丫头,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穆十七将我揽于怀中,死死的抱住我。
“可我不能看着他们白死!”我声音嘶哑朝他大吼。
白狄起兵定是因为我拒绝婚约,我若不回去,便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
我已经气得怒气填胸,没心思考虑送不送死,更何况我们北凉女子也不能贪生怕死!
我拼了命的挣扎,穆十七有些吃力,却还是紧紧拉住我。我的手腕被扯得已经痛的麻木,我眼睁睁看着无数的无辜百姓和战士鲜血染袍,惨死倒地,我却无能为力……
雪穗依旧下,夜空里的星星黯然失色,天空昏暗,像一口大窟窿,下着鹅毛大雪。落在地上的片片雪穗,被鲜血染红消失,无情的刀枪刺向无辜的生灵。鲜血洒地,血流成河,无数条血红色的小蛇蜿蜒曲折,流淌在王城……
我哭的浑身乏力,我用进全身的力气咬住穆十七的胳膊,他吃痛无奈便松开了我。我刚要逃跑,却又被他生生的拽回来。我拼了命地挣扎着打他,他生生挨了下来,将我抱在怀里。
“哭吧……”
穆十七揽着我,下巴若有若无的触到我的头顶,我将全身的愤怒都发泄在我咬着穆十七的胳膊上,泪水沾满了我的脸颊,刀枪无眼既无情,无数的生灵惨死于北凉暮冬的第一场雪夜……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倒下,鲜血渗透了他们的衣裳,染红了北凉的寸寸大地,洒在了八丈城墙,将墨灰色的高墙开出一朵一朵用鲜血开出的蔷薇。
如此残忍,竟都是因为我,多少人因我而死,而我却在此苟且的逃避。不是逃避,而是无能为力。
血液好似在体内疯狂翻涌,我哭的头昏眼花,只觉脑袋一阵剧痛,好似怒火攻心冲向头,突然眼前天昏地转,慢慢的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