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已坠,那厮人竟还不松懈,再这般关下去,我恐怕要憋死了。
明明从缝隙里看出去是无人,结果一打开门“嗖!”的一下冒出来个人,像是长了无影脚,来无影去无踪。
这几日憋的我都有心无力了,绝食、上吊、撞墙我可都试了,阿耶竟任由我去。
简直是疯了!
今日是挞拉节,外面灯火通明,热闹得很。挞拉节可是北凉最盛大的节日,是会围着篝火跳舞,阿耶竟还不让我出这帐篷。
沐浴后我无聊的发霉,躺在炕上掰手指头玩。
突然帐内灯火熄灭,一片寂静,帐外依旧悄然无声。我觉得诡异,瞬间警觉拾来炕上的枕头挡住脸。
莫不是闹鬼了……
我吓得直冒冷汗,刚沐完浴换上薄绸,冷风从窗户缝里见缝扎针,直冲冲的钻了进来,冻得我浑身打着哆嗦。屋内一片漆黑,瘆人得很,风刮起时“呼呼!”的很是瘆得慌!
帐外传来篝火时的赞歌,离王帐虽有些远,但隐隐约约能听到些。此时此情此景此声,反倒更加吓人了!
我猛一回头,差点撞上一个猫脸,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只是红白红白的被一屋漆黑映的像只成精的狸猫。咧着嘴巴,像是在对我诡笑,吓得我破声大叫。
“啊!”刚没发出半声,就被那戴着狸猫脸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捂住了嘴,叫也叫不出声。
我上蹦下跳的来回挣扎,那东西力气忒大,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一只手紧紧的捂着我的嘴巴,我被憋的都快闷死过去了。
那东西眼看是按捺不住我,我便越来越带劲的挣扎,我们冷不丁的打了一架,没成想那东西竟狠狠的把我扑按倒在床榻上。
“嘘!”那东西竟然会出声,那厮将按在我肩头的手放下,将面具拨至头顶,小声说:“是我!”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穆十七!
他身披褐色披肩,一袭黑衣,头戴帻巾,面戴狸猫面具,他一只手掀开面具。
夜色透进窗户,跃过面具,映在他的眉宇间。仿佛世间一切都悄无声息,却唯有我心中喜悦,轰轰烈烈,难以自禁。
来不及等我反应,他便又将面具戴上,拉起我的手腕,说:“我带你出去。”
我心中大喜,点头应好。
穆十七好似施有魔法一般,外面那厮人静的诡异,我每次出逃都会被阻挠,这次竟是离奇的古怪,没一人察觉。
我屏息敛声的被穆十七拉着跑,刚一到王帐外的大门。
星河灿烂,照着不远处的一人身上,那人一身白衣,朱砂色的大门两旁灯火通明,闪烁在他的眉宇。看着他的眉宇间,有种说不出平淡。是顾白!
他平淡清冷的目光看得我不由自主的心虚,可是却又被他转眸看向穆十七,那如坠了万年冰窖的眼神,刺得连同一旁的我都不由闪躲。
我连忙将穆十七手握着的那只手抽出,我虽低头不看穆十七,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不耐烦。
我仿佛看到顾白慢慢朝我靠近,近在咫尺之距时,他对我伸手。
顾白依旧是那般平静,语气里却多了一份迫切:“我要带她走。”
带我走?难不成是要抓我回去?不行……绝对不行!
只听见穆十七嗔怒:“你带不走她!”
空气突然变得让人窒息,我紧张的不敢出声。
我故意磨蹭,看着顾白依然是那般温柔却又冷漠。我的手极慢的朝他伸去,眼看就要抓上了。我的另一只手猛然传来一股力气,紧紧的锁住我的手。
我刚一回头,穆十七便顾不及我反应,拉起我来就跑,留顾白一人怵立于此。我回头看他,顾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怔怔的怵在那儿。
我心中不由的愧疚,我明明是要嫁于他的。可我并不喜欢他,他也说过他也不喜欢我。
我回眸一笑,看着穆十七牵着我的那只手,看着他的背影,褐色的披肩上戴着黑色的护肩。面具的绳子在他的后发鬓上细细的缠成一团蝴蝶状,白绳子混在他的发里。
他和我跑着带起风来,吹起他的发,不觉得扑在我的脸颊侧,痒痒的。他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自禁的脸发热,心怦怦乱跳。
这是他第一次牵着我的手。
他牵着我的手,穿梭在王城,牧民欢庆,街道两旁的灯火事物都变得恍惚。
我慢慢适应他牵着我的感觉,到了王城的篝火欢庆处,所有的人围在一个巨大的火炭,手牵手唱歌、跳舞。
穆十七牵着我一起与牧民玩乐,篝火通明,更似火山。星河滚滚,同这篝火一起翻涌,我们围着篝火一起跳舞、唱征歌。
征歌汹涌浑浊,气势澎湃,却透着相思儿女的苦情。这首征歌本是男子出征时的鼓舞士气之歌,却还讲述着情郎去上战场,姑娘们因思念至极,不由得郁郁寡欢,哭着唱起这首歌。即振奋又苦情。
上千人的歌声浑浊在一起,似一只大雁展翅翱翔,越过常年积雪的呼河贝尔伦雪山之巅,飞过万年长流的苏格达勒河,穿过阡陌黄沙、万里草原……
穆十七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我回眸朝他笑,他连忙收回目光,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子。
篝火闪烁在他的脸上,不知是篝火映的,还是他的脸颊发红,红得像篝火的火光,像王帐外的枫。
我觉得好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害羞。
我还好意思笑话人家,殊不知我自己的脸红的不成样子。
隐隐约约的天空飘落下细细碎碎的白沫,像苇花一般轻盈飘碎。我伸手去接,白色碎末落在我的掌心,被我手心的温热悄悄融化,湿润了我的掌心。
是雪……下雪了!
王城上下所有人欢呼雀跃,暮冬的第一场雪,自是喜悦!草原难得有雪,若不是凉国靠北,我这一辈子恐怕都见不到雪花。
北方的雪洁白无瑕,是天神眷恋对人间的挥洒,是天神漂流过的痕迹。若是在挞拉节这一天下雪,更是象征着有大事发生,挞拉节这一天是我们北凉人最欢乐的时候,今日再下起大雪就更是幸福!
不小会儿的天空下起鹅毛碎雪,人们任由大雪落满自己的衣裳,篝火依旧热烈。
看着满天雪穗满地飘落,我不由得想起琼芳,她是一个传奇女子。
我是在阿耶书阁里翻到过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个绝美的女子,可只看得到眼睛,看不到其他容颜。第一眼看时我以为是阿莫,若不是那画中女子是起舞时动人心魄的舞姿,我就真的以为那是阿莫,阿莫可不会跳舞。
这女子是在画中虽只画有眼睛,却很是动人,若是全部容颜那岂不是绝色。我当时一心好奇,便跑去问阿莫。
阿莫说:“那是嫁于南成琼妃娘娘,亦是琼芳。”
我心中好奇便问阿莫,琼芳长什么模样,阿莫眼睛里是难得的平淡凄凉。
阿莫说:“那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说着便从床榻下取出一幅画。
我接过画满心欢喜,画似泉水铺开,先是金莲般大小的足上系着鸾铃,一袭白裳,再是倾世般舞姿,最后是惊艳万世的绝色容颜。
那女子头上戴着珠花,额间垂着钿头,眼睛半张半闭,美得窒息,美得好似珍珠雪水……
阿莫告诉我,琼芳曾是这整个西镜最美的女人,白狄最美的舞女,就像这飘飞的洁白如玉的碎雪。世上有无数的人为她抛掷千万黄金,她却被迫嫁于南成和亲。嫁于南成,死于南成,世人皆是赞美她的绝色美貌,却都忘记她这悲惨而又壮烈的一生。
悲惨是临死都不能回家,壮烈是她换取这西北一镜这数年的太平无事。
我不由得感到凄凉,感叹道:“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坠琼芳。”
良久,我才发觉穆十七的面具已取下。那双灿烂的眼睛,莫名的深沉。
他伸手触摸那雪,抬眼看着那雪,眼中竟是莫名的伤感,莫名的凄凉。
他轻声说道,透着无尽的思念和凄凉:“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坠琼芳。”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竟流下一滴似珍珠般大小的泪珠,好似雪水融化。我第一次见他哭,却不知为何而落泪。
穆十七的眼眸深邃却又澂明,好似有水一般。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乃至他的眉宇间,竟都像极了一个人。像极了琼芳!
我狠狠的眨了眨眼,再去瞧,更像,像极了!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相像的眼睛。
我那时看那画时就觉得像,可是阿莫说我是想多了,那时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如此再来细看,穆十七落泪时的神情恍惚,像极了画中凄凉起舞的琼芳!
我惊愕了,不由得感叹:“你们的眼睛好像啊!”
穆十七诧异的看着我,眉头刚一紧锁,瞬间又回到原来那个穆十七。
穆十七又开始耍无赖:“你这般瞧我,莫不是等不及了?”
我朝他翻了大大的白眼,他趁我不注意将我的眼睛用黑绫遮住。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就感觉到脚不着地,身体上倾,他居然将我扛在肩上,就像扛麻袋似的。
我吱哇乱叫,来回翻腾的挣扎着:“你放我下来!”
穆十七像没事人一样不理我,我来回挣扎拍打,奈何他身子硬邦邦的,打的我手疼。
他扛着我说:“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非得扛着!还要蒙眼睛!”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