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起,微风兮,君不知。
那件事以后我一直都没再去找过穆十七,每次一想到清风吹,苇花飘,眉间印,我就脑袋发蒙。
我躺在炕上发呆出神,听说阿耶召过穆十七来王帐,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这样一直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北凉女子向来都是行的坦荡,活的洒脱!岂能如此唯唯诺诺,犹犹豫豫?
我鼓起勇气,心意已决,起身前往王帐。
今日王帐门口不知怎的,竟多了许多白狄来的使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迈步进王帐,却被门口的守卫伸手拦住。
“姑娘,大汗正在与白狄使臣商议国事,还望姑娘莫进于王帐,王帐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的。”
他说毫不忌讳,冷淡的好似一股雪山处传来的风。他这一开口,我便不由得打哆嗦。
那守卫虽说着干净流利的胡语,却长得白白嫩嫩的,就像白狄来的男子。要不是他穿着一身银装铠甲,我差点就以为他是白狄人了。
我瞧他眼生得很,竟还唤我“姑娘”,定是新来的征兵,连我堂堂北凉郡主都不知晓。
我清咳两声嗓子,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吓唬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堂堂北凉郡主,是这阡陌黄沙,万里草原唯一的公主。”
我故意夸大其词,向他靠近了说:“知道我阿耶是谁吗?里面坐着的那个巴特尔王,北凉的可汗,方圆万里人人惧怕,就连白狼见了也得绕道走的北凉·巴特尔·欢都,就是我阿耶!”
“还有我阿哥——北凉·特木尔·布日固德,草原第一铁弓手‘铁雄鹰’,堂堂北凉阿郎,射得一手好箭!知道他射箭用什么弓吗?那可是常人举都举不起来的铁弓!”我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往前,他被我逼的没办法,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我大吼:“让我进去!”
他招架不住我的咄咄逼人,身体略微有些颤抖,却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大汗真的在商议重要的国事,还望郡主海涵!”
我见他被我逼的走投无路,不由得觉得心情大爽。刚刚不是还挺冷漠正经的吗?没想到我才没说两句就如此胆怯!
商议国事?难不成阿耶叫穆十七来王帐是商议国事!我只知道穆十七向来散漫,从不关心政事,难不成是要给他……
我越发的好奇,瞧他现在这幅模样,说不定唬着唬着就进去了。
我继续装作咄咄逼人的样子:“本郡主还偏要进去!”
他又要伸手拦我时,王帐内便传来阿耶深沉的声音:“让郡主进来。”
那人听了自是乖乖让路。
我进入王帐只见阿耶竟设酒宰羊宴,两旁的坐席端坐着阿哥和阿莫,乃至军师。另一侧却坐了一群白狄人,竟还有顾白!
我行过礼后,坐到顾白席旁的炕上,我心下大喜问他:“顾白你怎么在这儿?”
顾白依旧温文尔雅,只是对我微微浅笑不答话。
我回头继续寻穆十七,整个竟没他的影子,连只衣角都没有。
我问顾白:“穆十七去哪儿了?”
阿耶突然打断:“你来的正好,今日白狄阿郎带着使臣前来拜访,正在商谈你与顾白和亲之事。”
“什么!和亲?”我心里一咯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俩眼珠子差点没惊下来,我硬着脑袋再次确认:“我跟顾白?”
阿耶沉默,我环视周围,所有人都一言不坑,就连顾白也平淡风声的不说话。顿时,整个王帐内一片寂静无声。
敢情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阿莫笑着试图打破寂静:“我们也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为我讲婚事也不知会我一声,这叫为我考虑?你们不就是想用我的幸福换取两国的利益吗?”我心中一下蔓延起怒火,胸口好似憋着一股气。
我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难受,一口差点气晕过去。
阿莫笑吟吟的解释:“别听你阿耶瞎说,哪儿是商议啊!我们是想着你与顾白打小相识,俩人有年纪相仿,想着赶紧帮你谈个好情郎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急着连忙解释:“我跟顾白只是朋友,我只把他当哥哥,他也只把我当妹妹,这哥哥跟妹妹怎么能成亲呐?”
我急得直跺脚,回头示意顾白,他却一脸茫然无措,皱着眉毛看着我。
他很少皱眉,在我的记忆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满眼红丝的皱眉看我。
我心中的想法让我不由得后退,不由得说话打磕儿:“你你……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他的神情很复杂,令我不解。我不由得口干舌燥,生怕这个想法是真的。
他连忙将视线移开看向阿莫,浅笑自然的说:“凉兮只是把我当做兄长,我也只把……只把凉兮当做妹妹。”
我终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笑言:“我就说他只把我当做妹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瞧得上我这样的女孩子……”
我忙着辩解,话还未说完,阿耶就发了火大怒:“够了!你不嫁也得嫁!”
短短八个字竟足矣让我心灰意冷,他果真是为了两国利益,牺牲我的幸福。若不是阿耶亲口说出,我还抱有一丝为我而想的希望。
我的眼泪簇拥落下,北凉女儿绝不可如此矫情,我强忍泪水流出:“我说不嫁就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话毕,我毫不犹豫的流泪转身离去。
草原上的男女成亲,最讲究的就是心意相通,只要两人情投意合、称心如意,便可杀羊宰牛上门提亲。可为何我不可以嫁于自己心意之人,只因我生于王室?可阿哥也生于王室,阿哥就娶了自己心仪的人,只不过阿嫂是高丽的公主。
我们这些生于王室的公主和王子,连成亲都由不得己。国家给予我们从小的锦衣玉食,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有用之时,送去异国和亲。王子还好,可若是公主便要背井离乡,所以我才不想阿哥和阿嫂的娃娃是女孩,不然有一日也会像我这样。
想到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相隔万里,还不能随便回家,万一嫁去我定是会天天想家。
我坐在芦苇荡的树下嘀嘀咕咕的哭着抱怨,终于苦累了想歇会,头顶就传来一个声音:“哭够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吓我一跳,我回头一看。一人身着褐色衣裳,外肩披着黑色大绒布,似睡非睡的躺在人一般粗的旁生枝上,黄色的叶子繁密,生生的将他埋了起来,刚刚没注意,现在一看竟是穆十七。
那刚刚的话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我哽咽的说:“你都听到了。”
穆十七没个正经,十分散漫:“都听到了。”
完了……我瞬间从愤怒、生气、懊恼变得沮丧。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却又急迫的想知道答案:“你也想让我嫁给顾白吗?”
我背对着他坐在树下的苇子上,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他随意又不随意的说:“你之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愿。”
我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却又不懂。
我与他沉默许久,我在琢磨那句话的意思,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突然开口十分正经的说:“顾白是白狄阿郎,你是北凉郡主,若是你与他成婚对两国都有大大的好处。”
好个马屁!这种话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我却没想到听他说的如此风轻云淡时,会是这么的心如刀绞,心痛万分。好不容易挤回去的眼泪,瞬间相继流出。
他淡淡的说:“再说了,你不是挺喜欢顾白的吗?你若是嫁给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谁要嫁给顾白了?两全其美你怎么不嫁啊!”刚落下的泪水一下子又止住了,我心中剩下的只剩怒火和伤心。
他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他?他竟然还笑,我都快急的要哭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不想嫁给顾白,那你想嫁给谁啊?”
我胸有成竹的说:“当然是我喜欢的人了!”
他轻笑着挑唆我:“那你喜欢的人又是谁啊?”
我坚定:“我喜欢的人就是我喜欢的人!”
我说的是真的,我要嫁的人一定得是我喜欢的人,那个人也要喜欢我,这样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我们会一直生活在大草原上,他会牵着我的手,我也牵着他的手。他会带着我一起骑马,带着我一同打猎,然后再生一堆的娃娃,他会教娃娃们骑马,我就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吹他教我的胡曲给他们听。
穆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身旁,我一转头就看见他用炽热的眼神看着我,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的眼神就像是龙卷风,会把人狠狠地吸进去,像极了阿哥跟阿嫂提亲时的眼神,却又不太像,他比阿哥多了一些没有的温柔,似水一般柔情。
我不自觉的陷了进去。
我着实没料想到他会问我这种问题,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整个人的身体里好似生出了火炉,整个脸颊连同耳根子都在发烫,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不停的怦怦怦!整个人都快上不来气,我赶紧把热得发烫的脑袋转了过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再看下去我怕是要窒息了!
我看着周围的芦苇,竟是恍惚的,我有赶紧低头看着自己的腰带,感觉连腰带上的珠子都扑朔迷离的,好似黏在了一起。我无奈,只好单手支着脑袋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愣过来,双手托着发红的脸腮,狠狠道:“反正不是你!”
他漫不经心的说“不是我啊?”
我心虚得很,穆十七越靠来越近,近的都快贴到我的耳根子那儿了,他一开口说话,我就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
他越发的没脸没皮:“你不喜欢我,那你又会喜欢谁啊?”
我蓦然回头,差点撞到他的鼻子,还好我一紧张往后仰,躲了过去。
我咽了咽喉咙,紧张的话都说不成段:“不是你就不是……我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
我怎么会喜欢他这么个无赖?
我起身红着脸跑走,没跑一半就听见他在后面喊:“你不嫁给我?那我就娶你啊!”
我愣了……
我定在芦苇荡中,好似有魔法一般被定住,我甚至怀疑我耳朵。
一阵风吹过,苇花随风而飞,像一片片雪穗,飘飞至整片芦苇荡,让人感觉扑朔迷离,好不真切……
“我娶你!”
穆十七又重复说一遍,这次说的很是深情,出了奇的温柔,好似那日鲜花丛里的暖风,温柔和煦,更让人沦陷。
可我却不争气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