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峰随同众人往庙宇走去,这间不算小的破庙墙壁斑驳,附近有枯木遮掩,门外有口枯井,井口辘轳上绑着的草绳已经断开。
咚——咚——咚——咚
刘二牛其中一个同伙在紧闭的庙门上间隔略长地敲了四下,里头急促地回敲了约摸七八下。
左峰有些好奇地向刘二牛问明如此敲门之意。刘二牛解释到,第一次的暗号乃是“四平八稳”之意,而第二次的暗号是“一言九鼎”之意。
他们认为,干这行,见不得光,行事以求四平八稳,不出差错;此行当,兄弟之间又须守信守义,必须做到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左峰恍然大悟,轻轻点头。
片刻之后,只听见里头随即又传出一下较重的敲门声,这次刘二牛同伙连敲了数下。继而破庙的门打开,走出来一名光头胖子。
“高老四!”刘二牛兴奋道。
“二哥!你回来了!?”
二人紧紧相拥。
在得知刘二牛出事的那天,高老四连夜赶到牛家接来两个孩子。见一双儿女被悉心照顾着,刘二牛感到欣慰,他伸手拭去脸上的泪。
众人进入庙中,里面点了数盏烛灯,光线不算暗。左峰吃惊的发现庙中挤着四五十名老弱病残。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着凄凉。这些人大都聚坐于地面,有几个似乎身体抱恙的老者躺在稻草堆上休息。
“爹!”
两个孩子听见父亲的声音,迫不及待跑了过来,当即喜极而泣。刘二牛三步并做二步,一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眼里渐渐泛起泪花。
此情此景无人不为之动容,那群老者中有人在悄悄抹泪。
后来左峰得知,刘二牛之妻诞下儿子时不幸难产离世。多年来,二牛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实属不易。
破庙里侧还有一个房间,那似乎是灶房,柴火的光映在灶房入口对面的墙上不时摇曳,里头飘出药材的甘苦味,应该是在煎药。
见有客来,一位手持木拐杖须眉霜白的老者,用缺了口的碗盛水端上来,客气地招呼左峰。
“大人,此处简陋,招呼不周。”刘二牛道。
“没关系!”左峰接过老者手中那碗水喝了一口,席地而坐,与一众老弱病残亲切地聊起来。
老者告诉左峰,破庙里这些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要么是膝下无儿无女的孤苦老人,要么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而这四五十人的生计,全靠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刘二牛一帮兄弟维持着。
老者摸了摸有些开裂的缠着黑布的拐杖叹出一口气,感慨道:
“这村子里的人越来越苦,不仅因朝廷连年增重赋税所致,更是官商勾结欺压百姓造成的。”
“刘二牛这帮兄弟啊……”老者接着说道。
他们虽行着见不得光的勾当,却从未做过杀人放火之事。他们所得的钱物,大都用在解决破庙里众人的生计问题,若偶有剩余,也会给一些有需要的穷苦人家悄悄送去。
谁能想到,就是这帮在别人眼里穷凶极恶,喊打喊杀,偷盗劫财的贼匪,却想尽办法养活着一群与他们毫不相干,被世俗遗弃而藏匿于这片荒墟中苟且存活的无用之人。
语毕,老者轻轻摇头苦笑。
左峰闻言,内心当即被震撼,目光移向了刘二牛和他那帮兄弟,此刻骤然升起几分敬意。
“依我看呐,他们六个是这荒墟里头的义士……”老者自语道。
这时,光头胖子接过一位老妇从灶房里端来的一碗腾着热气的药。
随着逐渐聊开,左峰也对众人表达了自己对官府勾结商贾欺压百姓的不满。对于朝廷连年增加赋税,他认为当中或是有某种原因。
刘二牛和那帮兄弟也打开了话匣子,纷纷发表着看法。而先前还对左峰颇有警戒的那数位蒙面的弟兄,不知何时都已揭掉面上的布巾。
当再次谈起刘二牛出事当晚所发生的事,一位长得黑瘦的兄弟急忙出来替他证明清白。此人名叫卢六顺,虽说话结巴,但心细如麻。
当晚,是他和另一兄弟跟着刘二牛一同前去偷盗村民的家畜。
卢六顺说话结巴,听得众人着急不已。于是乎那天夜里随同前去的秦五福接过了话,向左峰娓娓道来。
那天约摸三更,二人在村子里寻找目标。在敲定对某户村民的家羊下手之后,卢六顺和秦五福躲在附近的暗处给刘二牛把风。
熟料刘二牛还未对那头羊下手,却见一黑影不知从何处突然来到,口中伸出锤形长舌刺入羊颈,那羊发出咩咩惨叫,眨眼缩成一具皮包骨的干尸,接着那黑影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声响惊动了村民,刘二牛也因此被逮个正着。
在此次偷盗家羊遇见黑影之前的某天夜里,卢六顺和秦五福曾于密林外的村落同时目睹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
据二人回忆,当天夜里在返回破庙的途中时,他们听到一些动静便循声而去。在这偏僻村落,却见到一妖僧与三名男子在打斗,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是被妖僧追杀。
当时一名中年男子似乎受了伤,借着月光,看见其紧捂的手掌在往下滴血。其身后另一年轻男子身上衣裳被妖僧撕烂。
妖僧眨眼来到年轻男子身后,一只手重重刺入其背,贯穿胸口。那只手臂上忽现许多可怕的触角伸向男子心脏位置,顷刻间,那男子便成了一具干尸,继而心脏被妖僧从背后掏出。
就在这时,住在此地的村民被循着打斗声纷纷赶来查看究竟。
眼看前来村民人数不少,妖僧急急离去。那中年男子和另一年轻人这才有了逃脱的机会。
回想那妖僧模样时,秦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抖。妖僧不管怎么看都与不久前杀死家羊的黑影外形极为相似,同样是秃圆脑袋,黑炭般的肤色,双目有红芒闪动。
杀死家羊的黑影如孩童般的身形,身高大致四尺多。而妖僧的体型则如成年人一般高大,那身高约摸得有六尺以上,且脖子上多了一串血红色念珠,那双手沾血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嗜血妖僧。
秦五福如今回忆起来,似乎仍心有余悸。
“这些妖孽不仅残害人命、肆杀家畜,没准就连那些孩童的失踪都是它们所为!那些嗜血小妖,会否是那嗜血妖僧的后代?”蹲在一旁喂老者喝药的光头胖子愤然道。
这肥头大耳的光头,左峰听见大伙喊他作高老四。
老者忽然咳了几声,似乎是药喝得急了。只见老者举起缠着黑布的木拐杖在光头胖子头顶敲了一下,抱怨道:
“老四啊,你喂那么急是想呛死我这老头子么?”
“抱歉,抱歉!”高老四摸着光秃的头顶,又道,“您下手轻点,那拐杖再敲就坏了。”
从刘二牛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与众人之间的亲昵看来,其与这帮兄弟的感情很不一般,左峰试着了解更多,而众人也并无隐瞒之意。
“我们六个,自打小时候就已结拜为兄弟……”高老四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孤儿,没啥本事,想要老实安份地活下去并不容易。其实,大家原本也想着靠狩猎来维持生活,只是这村子里头的猎不好打呀。”高老四轻轻叹息。
“那边就是巨牙山,”缺了右耳的秦五福侧着的脸轻轻上抬示意了一下,说道,“原先去那山脚附近的密林里狩猎甚是方便,但那里有异兽啊!差些没把我们哥几个当场吓出尿来。”
“而村中那片广袤的星辰森林里又藏着个神木林,据说那里是妖鬼聚集的禁地。老一辈的人说了,神木林是进得去,出不来的。正因如此,就连星辰森林也无人敢贸然踏入。”刘二牛道。
左峰不发一语,默默倾听着。
“无奈啊!当时便商量着要不到村外头的荒郊狩猎试试,孰料出师不利,栽了跟斗。我们哥几个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哪知光天化日之下,荒郊外竟蹦出来一伙抢钱的,把我们身上那点儿散碎银子都给洗劫了,这伙混蛋真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秦五福说得一本正经,脸上露出不悦。
“这且不说,后来你猜怎么着……”高老四正好给老者喂完药,转过头来说道。
“嗯?后来如何?”左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