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命运
如果它是梦，可它看起来又像是真的；如果它是真的，可它看起来又像是在梦境中。
徐错已经有点分不清这是真是梦了……
在他的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水晶构成的平原，就那样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抬头确实也看不到尽头。
在他的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白云构成的天穹，是那样的纯洁无暇，好像一座梦中的世界，它确实也不在现实的世界里。
而他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与他相对的是另一把一椅子，椅子上同样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低垂着脑袋，十指交叉撑着额头，手肘抵在双膝上，细细的刘海儿垂下阴影，遮挡住了他的面容。
他束着和徐错一样的马尾，穿着和徐错类似风格的衣服，连身形都和徐错很像……
他突然抬起来头来，猝不及防让徐错吓了一跳——
他竟然长着和徐错一模一样的面容，然后对徐错说道：“我就是你。”
他非常认真的样子，让徐错在将信将疑中，差点偏向了相信那一面。
但是徐错很快就苦笑道：“寿王殿下，别开这种玩笑了。”
谁知对方也跟着苦笑起来，那幽黑的眼眸中微光内敛的模样，苦笑时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个小小的酒窝，除了那略带着慵懒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只听到对方说道：“我没有在开玩笑……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
徐错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说？”
然后寿王幽幽地说道：“轮回这种东西我也不明白，一个人入了轮回，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未必就是同一个人了。”
“这就好比我把你的灵魂分成两半——”
“我先是给你一半灵魂一段记忆，让你去给一位富商当他的孩子，因为记忆的原因，你相信了自己就是那位富商的孩子，并且过的衣食无忧，性情受富商的影响，格外市侩，但是从小未经历人生险恶，所以还算心地善良……”
“我再给你另一半灵魂一段记忆，让你去做一个乞丐……但你不是从小就是乞丐，你是一位武林豪侠的孩子，后来你家人与一位富商结了仇，富商家财万贯，他雇佣杀手杀了你全家，你侥幸逃了出来，并隐姓埋名做了乞丐，发誓要杀了那位富商全家。于是你苦练武艺，偶得奇遇，突飞猛进，终于有一日摆脱了乞丐的身份，杀上了富商的家……”
“这时候两个灵魂相遇了，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人了，就算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也是不死不休——‘自己杀死自己’，别无选择……”
“这就是轮回……愚弄命运的存在……”
寿王把手一摊，如是说道。
徐错再度疑惑了，问道：“可我是否是你，又与‘轮回的愚弄’有什么关系呢？”
寿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唇角微微地勾起，眼底的微光一闪而逝，唇齿间发出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方才用叹息般、垂怜般，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怎么没关系？”他这个样子却越发地让徐错确信二者并非同一个人。
他卖了一个关子，顿了顿然后说道：“我想你也修炼了《通明道诀》吧——”
——我想你也……
——你也……
——也……
——修炼了……
——《通明道诀》吧……
这一下有如晴天霹雳，让徐错的心底震颤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镇静下了，强忍住抑制颤抖的嘴唇，说道：“那又与这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让他等待，而是直接说道：“凡修炼《通明道诀》者，必将堕入‘无尽轮回’；另，修炼《通明道诀》者，一世只可有一人，只因‘轮回无尽，堕落无休；命之一字，天道难违’——这句话你懂吗？这是‘通明道君’所说的，也就是第一位修炼《通明道诀》的人……意思就是说，‘堕入了无尽的轮回，就再永无休止；这是命运的羁绊，就连天道都不能违背’……就因为这句话，我怀疑‘通明道君’，甚至那些曾经修炼过《通明道诀》的人……”
寿王没有再往下说这句话，徐错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寿王又对着徐错说道：“我想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那段记忆’了。”
寿王一说起“那段记忆”，徐错的瞳孔陡然一缩，说道：“对，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们曾经可能确实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无尽轮回’还是什么东西的缘故，导致了我们却变成了不同的人……”
徐错眼帘低垂，面容失去了神采，纤细的睫毛垂落下来，好似一层淡淡的阴影将眼睛里的光遮挡了。他望着自己身前的地面，问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毕竟在之前的回忆幻境中，徐错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的心声，而对方仅仅是想要当一个“清净闲王”罢了，这样的一个胸无大志、处事慵懒的青年，又怎么会去探寻《通明道诀》的真义，去知道这种关于“通明道君”的隐秘？
“通明道君”的来历神秘莫测，太苍至今未有任何关于其身份的记载，更何况“修炼《通明道诀》必将落入‘轮回羁绊’”这种关乎“通明道君”最大秘密的东西，他又是从何得知呢？
徐错虽然困惑，但是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丝猜测。
然后寿王就说道：“你知道《通明道诀》的境界一共有几重，又分别是那些吗？”
徐错摇了摇头，他只知道《通明道诀》第一重境界叫做“空明境”，对其他的却是一无所知。
而将这篇心法交给他的古叔，也不知道其余的东西。
现在想想有些事情串联起来真的有些古怪了……
寿王说道：“《通明道诀》：第一重境界，‘空明境’；第二重境界，‘无心境’；第三重境界，‘无妄境’……”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徐错看了看他，只见寿王点了点头，说道：“对，我当时确实是‘无妄境’……”这倒是让徐错有些惊讶了，看他当时年纪轻轻，却能到达第三重“无妄境”，可见他应当算是天纵英才了……
当然这么说，却有种好像在夸自己的感觉……
但是徐错还是强行遏制住这种古怪的念头，听寿王继续说下去，“其实我后来也不能算是‘无妄境’了……确切地说，我已经半步达到了第四重境界——‘通明境’，也就是‘通明道君’到达的那个境界！”
不待徐错震惊，他又继续说道：“其实我现在的状态已经算死了，只是修炼《通明道诀》到达了‘通明境’，让我还能弥留在这人世间，以一种独特的状态……而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能明白‘通明境’所谓的‘通明’的真正含义。”
“当然，‘通明’并非意味着万物皆知、万事通明，却有着向这方面靠近的恐怖意味……”
“自上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永生不死，就连所谓的‘神’也不例外，寿元皆有尽头……”
“《通明道诀》虽然并不能延长寿元，但是一旦到了‘通明境’，修炼者就会开始慢慢聚合前几世的记忆，等到所有记忆融合的那一天，一个拥有从数千年，甚至数万年以前开始就有记忆，甚至知道从古至今众多隐秘……再以独特的形态存在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这是要到某一世有人，突破到了‘通明境’的下一个境界，方能聚合所有的记忆甚至魂魄，然后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转化，就像我如今的样子……”徐错知道他说的不是如今人的样子，而是那个外呈漩涡、内藏眼珠、金瞳黑底的本体……
“‘它’将成为这个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没人知道要怎么去对付‘它’，也没人知道‘它’的寿元是否有有界限……‘它’前知上古，后知当世，也许自号‘通明’，也许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成为世人口中的‘真神’——”
“可是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否是这样，还是所谓走在‘成神之路’的所有魂魄，都只是某位存在的养料，或者闲暇时弄出来的‘游戏’……”寿王说到这里，脸上充满了悲哀的神情。
仿佛这才是他如今的样子，而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只是掩饰内心悲痛的面具罢了。
徐错问道：“那么太苍的覆灭也有可能是某位存在一手操纵的？所以太苍是真的彻彻底底灭亡了——一去不回？可是如今的中州，那些太苍皇族的后人呢？”他突然想到了帝无忧，想到如果太苍皇朝还没有灭亡，那么她可能就是真正的帝姬……可是如今太苍可能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毕竟那样的灾祸是发生在太苍还鼎盛的时候，一个盛极一时的千年皇朝，就这样直接被抹去了，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做不到。
“太苍还有后人吗？”寿王疑惑道，他毕竟一直都在沉睡中，不能沟通外界。
但是他随即想到了可能，说道：“应当是当年我用‘无妄之境’，及时阻止了那场灾难，方有几个皇族逃了出去……没想到他们还能繁衍生息……”寿王带着几分感慨。
“一位皇族后人，他收回了中州，自号‘玄明尊主’……但是中州如今岌岌可危，外有五尊以第九阶的灵阶称霸天下……对了，如今‘玄力’，已经消失了，存在世间的修炼之力叫做‘灵力’，等阶分做九阶，而五尊勒令天下不得有人突破第八阶，违者斩立决！而玄明尊主只能在第七阶，又如何去抗衡五尊？”他涉世不深，还不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了。
“放心吧，太苍不会就这么灭亡的，哪怕那位五尊强大到令天下不得不臣服——毕竟，‘太苍’可不是那么简单啊……”寿王口中的第二个“太苍”，似乎并非单单指太苍皇朝，而是另有所指。
徐错疑惑道：“可是‘玄力’已经消失了啊？世间的修炼之力被替换成了‘灵力’，五尊已达顶峰，就算太苍有什么底蕴在，又能怎样呢？”
谁知寿王轻笑道：“谁说世间修行只有‘玄力’和‘灵力’两种的？难道你修炼的‘神海之力’不是吗？”
徐错霍然明白了。
只见寿王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太苍不灭，人族不亡’！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而且不只是说说而已。”
接着他站起身，对徐错说道：“好了，我也快到终点了，是时候与你做个道别——再见了，另一个‘我’……”
“不要想着去抗争‘命运’，因为‘命运’是摆脱不了的，就如同你修炼《通明道诀》，哪怕你自己想要放弃，总会有一道无形的‘羁绊’去促使你接受它、融入它，即便这再违背常理……”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去寻找‘命运的空子’，去做‘命运的枷锁’，反过来掌控它！”
“这样，你才会有一点点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