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无妄
“刺啦——”
衔着炎箭的火星，在半空纷纷扬扬地挥洒开来，很快就没入了黑暗。
而那支灼热耀眼的炎箭，其势无阻地飞掠过半空，破开了无数的黑暗，将洞窟布满石笋的穹顶照耀得清晰可见。
它恍若冲破千里的凤啸，带着无比惊人的声势，陡然撞在了徐错的手掌上，直接将他整个人震退数尺。
炽烈的炎箭顺势爆裂开来，漫天飞舞的火星，夹杂在内的火花，好似下了一场漫长而绚烂的烟花雨。然而这份场景并不能带给人多少美感，它充满了暴虐与摧残的威力，代表了焚烧与毁灭……
火星、火花散落一地，徐错单膝跪地，双掌一前一后护在身前，刚好遮挡住了他的脸庞，看不见神情。
他的身上还背着帝无忧，只见她微微蹙眉，隐隐作痛的表情，但仍旧咬牙一声不吭。
然后微光倏然熄灭。
洞窟里再度安静下来，黑暗中的三个人再度陷入了对峙的局面，古怪的是谁也没有动一下，就静静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仿若雕塑一般。
就在方才，徐错好不容易走到了这座洞窟里，耳边听着微弱似无的风声，他顿时一愣，随即心底冒出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因为有风就意味着离出口不远，找到了出口就能回冲幽城去救无忧了！
然而还未等他再度迈步，一支燃着火光的炎箭陡射过来。
辛亏身后的帝无忧反应及时，忍着难言的疼痛运转灵力，方才替他接下一箭。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在黑暗里迅速拉远了距离。
然后就是借着黑暗里没有视野，林统只能依据着声音盲射；而徐错在借着领悟“冲拳”的精髓，渐渐学会了瞬时爆发灵力的技巧，以此躲过林统一次又一次的追射。
当然，徐错在交战方面的经验仍旧太过薄弱了，何况身后还背着帝无忧，绝无可能将其放下……十次中往往有三次会被林统射中，所幸靠着“执火律”的万火不侵的特性，方才一一次支撑下来。
眼看着徐错的灵力渐渐消耗快要殆尽了，而林统身为第五阶，灵力自然要比他更加磅礴，即便之前消耗了许多，但是用来压制徐错仍旧是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林统拉开了长弓，在心里默念着：“第一百零七箭……”
然而，还未等他以灵化象，凭空成箭的时候——
脚下陡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凡是灵修都知道，这些所谓的光团就是灵力的具象，而实际上它们都是没有实体的，肉眼根本无法看到，只能用灵感去感知。
但是如今如此多的灵力光团都展现在了他的面前，皆以实际可见的形态，即便是在地面之下，却不得不让人内心充满了惶惑之感，甚至有着一丝说不出的震撼……
就连徐错和帝无忧两人也看到了，但是他们身处在最边缘的地方，相较于身处最中间的林统，这种莫名的震撼与惶然感却是少了不少。
可是几人却同时感觉到了许多不对，因为在场的至少有一人是心志坚毅者，即便碰到再怎么诡异妖邪的事情，也绝不会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简直要忍不住浮现在了脸上。
这种感觉令人十分不适，就好像你的手掌想要往左，却偏偏偏有人拉扯着往右；你的脑袋想要往前看，却总有人蒙住了你的眼睛……而你无法挣脱，也根本无法感觉到有这个人的存在。
好像你所谓的感觉都成了错觉，只是你身体有缺，或是脑袋不清醒罢了。
可是这种越来越清晰的不适感，却在理所当然地告诉几人——这并非是错觉……
林统当先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黑暗中他赤红着眼睛瞪向了脚下……
却不知何时整片地面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灰色漩涡，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团正密布在它的身躯上。它好似好在转动吞噬着，如参天巨兽腹部里绞起的胃囊；又好像只是静静地沉睡着，仿佛最空灵的夜空中张开的一座星云，浩瀚而渺远，充斥着幽深的意境。
林统不知道这是什么，哪怕是长相扭曲、由无数的肢体拼凑成的鬼邪，头生异角、背生双翅、獠牙崭露的异魔，有十只翅膀组成的羽灵……再古怪的东西他都见过一些。
但是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它好像并非真实存在这个世上，不仅可以将灵力具象，以肉眼看到，而且竟然可以出现在全是岩石的地下，然后又浮现出来……他方才也确认过这是真实的地面，并且踩在上面的时候并非空心……而它却能将地面变作一面镜子，然后将自己的身躯投映出来，或者说对于它来说地面等同于无……
原本林统思绪纷乱，但这么一梳理思绪渐渐清晰了起来：
它能将灵力具现，然后将地面变作光滑的平地，又如同镜面一般，将自己的身躯透出来……或者说这地面本就是它的身躯，它可以随意变幻姿态？可是为什么原先地面是粗糙的时候，后来转变为光滑自己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呢……自己是不可能疏漏的啊，毕竟自己是第五阶的灵修……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一道寒意闪过。
仿佛有人捏着一把最冰冷的雪水，从他的脑颅里直接灌了进来，冷却了所有的脑浆、喉管、心腔……一直冷到了心底最深处。
直到全身上下都没有了体温。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原来自己的念头早就被夺走了……
自己刚才一直没有想过要点火照明……
脚下的地面已经大变了却没有察觉……
它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是如此的怪异……
难怪……难怪……
想到这里，他有种想要摔东西泄愤的感觉。
因为这种被偷走了念头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怒不可遏——就好像自己刚刚藏好了最珍贵的东西，别人却早就在背后窥视一样……就好像你刚给了某人最大的信任，将一切都交付给他的时候，下一刻还没转身，他就直接背叛了你……就好像你看着你最心爱的女子被人按着肆意凌辱，而你被绑在一旁，按着脑袋旁观……
无可言喻，不可理喻。
如果他是个人，就只有将其碎尸万断才能解恨；但是对于这种诡异的东西，该怎么办呢？
——林统选择的是以火焚烧，彻彻底底地将其毁灭……
当他双手升起两团灼热的火焰的时候，帝无忧突然清醒过来，对着他大喊：“不要——”
可是一切都晚了。
当林统手中的火焰，仿佛浮在了油液之上，随着林统的松手向下流泻……
一缕火当先触碰到地面的时候——
“它”，醒了……
在林统的脚下，在他的脑袋变作一片空白的时候，在所有的火焰霎时间熄灭的时候……
灰色漩涡陡然转动起来，好似尘封千年的诡秘之门从遥远无际的地底打开，四周所有的灵力光团纷纷飘扬起来。
飘浮时它们像是化作了晶莹的雪花碎片，片片翻飞着，随着漩涡不断地扩张，漩涡中心渐渐出现了一道幽暗无底的黑洞，幽幽寂寂的，并没有什么生息，而“雪花碎片”同时向着中心的黑洞涌去。
却一丝一毫都未曾将其照亮。
在这座黑暗而死寂的石窟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怔怔地望着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好像几个被吞噬了灵魂的躯壳，脸上俱都失去了神情。
仿佛连同时间也被吞噬了一样，在这方寂静的天地里，唯有漩涡在缓缓地转动，灵力在被漫漫卷入深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恍若隔世般，也许已经很久，也许还只是一瞬。
到了某一刻，灵力被吸收殆尽，在最后的几片“雪花碎片”聚拢进去的时候，深渊的中心猛然被点亮了。
金灿灿的圆瞳乍然出现，呈金色宝珠的模样。
它好似内敛缩紧了一瞬，随之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而出，仿佛层层叠叠的波浪拂过整个镜面，一颗黑色的眼珠慢慢浮现出了其难以言喻的巨大轮廓。
金色为瞳仁，黑色为眼球——
“它”就这样，在那壮阔而幽深的漩涡中睁开了眼睛……
然后是一道浩大如洪钟、渺远如幽冥，晦涩得像是拂开了落在身上千万年的尘埃，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的声音：
“无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