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被常允正拦住,眉头一皱,道:“不知常前辈还有何指教?”
常允正道:“指教不敢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手指的方向乃是如意赌坊旁的一间茶馆。
墨羽心道:左右也不知道去哪找那一男一女,且看这姓常的有什么话说。便道:“常前辈,请!”
常允正上前,带着墨羽走进茶馆,要了茶水,二人对面坐下。
墨羽道:“常前辈有话不妨直说,小女子确有要是在身,不便久留。”
常允正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压低了声音,接着道:“那常某便直说了,常某奉我家堂主之命,寻找一男一女,男的叫萧意,女的叫王念,都是江湖中人、十五六岁年纪。常某见姑娘年岁、身手俱都吻合,便想斗胆问一句,姑娘芳名可是叫做王念。唐突之处,还请见谅。”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对着画像又看了墨羽两眼。
原来,当日王振着玄武堂找寻萧意、王念二人,只给了赵元彪一方绣有王念画像的锦帕。赵元彪回来后,请丹青高人照着锦帕绘了几十张画像,让玄武堂门人随身携带以作比对。只是,那锦帕绣像已只是大体形似,如今再照着锦帕绘画,除了依稀可见乃是一妙龄美少女外,便再难看出这画像中女子有何不同寻常之处了。也是因此,玄武堂众人依旧无法仅凭画像便断定所见之人是否便是王念。
墨羽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王念,可转念一想:一男一女、江湖中人、十五六岁,岂非与杀死爹的两人完全吻合,莫非,杀死我爹的二人,便是常允正口中的萧意和王念?既然这玄武堂也在找这两个混蛋,他们人多势众,找到的机会自然比我大得多,我何不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念及此,墨羽拱手道:“不瞒常前辈,小女子姓白,单名一个‘翡’字,只怕并非常前辈要找的人。”墨羽心知要利用玄武堂找寻萧意、王念,便一定不能再用墨羽这个名字,情急之下,便胡诌了一个名字出来。
虽说常允正本也不抱太大期望,可如今听墨羽说她并非王念,心中仍难免大失所望。收起画像,起身拱手道:“如此,请恕常某打扰了。”
墨羽并未起身,拉长音卖了个关子道:“不过……”她想借此试探这常允正找寻萧意、王念二人的心情有多迫切。
常允正本拟转身要走,忽听得墨羽话音一转,又立马回过头来,拱手道:“白姑娘若是知道什么,还请不吝赐教,若是对常某有用,常某定有重谢。”
墨羽心中暗笑,口中却道:“重谢倒是不必,实在是白翡也不十分确定,因此,不知当讲不当讲?”
常允正坐回桌边,为墨羽换了一杯热茶,道:“白姑娘有话但讲。”
墨羽这才道:“几日前,白翡在来京的路上,曾路遇两人,正如常前辈所说,一男一女,十五六岁,江湖人打扮,那男的……”又将二人的音容相貌约略给常允正这么一说。
常允正也不知萧意、王念究竟长什么样子,不过见墨羽言之凿凿,不虞有假,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敢问王姑娘是在什么地方遇见这二人的?”
墨羽道:“白翡对那一块并不熟悉,不过,白翡记得前一晚投栈的镇子,好像是叫做桃花镇,离这京城也就一日的路程吧。”
常允正一拍大腿,道:“全中!不瞒王姑娘说,那萧意、王念最后一次露面,恰好就是在桃花镇。”
墨羽心中也是一阵狂喜: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看来,杀我爹的凶手,就是这萧意和王念无疑了。口中却故作惊叹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恭喜常前辈!”
常允正满脸堆笑,道:“敢问姑娘,后来是否再见过这二人?”
墨羽摇了摇头,道:“白翡见二人一路往京城方向赶来,却再未遇见过。”心中却恨恨道:若是见到,只怕你们就再也找不到了。
常允正叹了一口气,道:“白姑娘,常某有一不情之请。”
墨羽知鱼儿上钩,故意道:“常前辈如此客气,倒令白翡惭愧了。”
常允正道:“白姑娘有所不知,我等奉命寻找着萧意、王念二人,可玄武堂上下无一人见过他们,就只有这一纸画像,也不知究竟有几分相似。姑娘也知道,这京城一带少年男女多如牛毛,我们断不可能见人就问。所以,常某想请白姑娘帮忙一起找人。至于姑娘所说的要事,我玄武堂若帮得上忙,一定竭尽全力。”
墨羽道:“白翡虽然年幼,却也知江湖救急乃是天经地义,白翡又岂能例外?至于白翡那点小事,又何须劳动常前辈及玄武堂各位前辈。”
常允正见她答应如此爽快,心中大喜,忙道:“白姑娘果然女中豪杰,常某佩服。那么,还请白姑娘随我一起见我们堂主,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墨羽施施然道:“烦请常前辈带路。”
不多时,常允正便带着墨羽来到玄武堂。
一连十日,玄武堂连萧意、王念二人的影子都未见到,赵元彪此刻早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抬头见常允正带一少女回来,还以为找到了正主,心中大喜,快步上前道:“常兄弟,这位是……?”
常允正自然知道赵元彪想要问什么,摇了摇头,道:“回堂主,这位是白翡姑娘。白姑娘几天前曾在桃花镇见过萧意和王念,属下便请她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也好早日找到萧意和王念两人。”又将刚刚在如意赌坊发生的种种一一说与赵元彪听。
赵元彪听完,虽说有些失望,可也心知若得白翡相助,找到萧意、王念的机会便大了许多。当下便抱拳道:“白姑娘仗义相助,赵某铭感五内。”
墨羽回礼道:“赵堂主客气了。”
为表谢意,赵元彪便在玄武堂中设下酒席宴请墨羽,不过,玄武堂众人大多外出找人去了,席间便只有常允正一人作陪。
被赵元彪问起,墨羽便假称自己来自河南,父母去世之后失去生计,于是来京城投靠亲戚,却没想到那亲戚如今不知搬到何处,至于武功,乃是跟附近一个和尚学的。
这些扯谎蒙人的把戏,都是墨羽玩惯的把戏,何况这番话亦可算得上半真半假,再配合上她连说带演、忽哭忽笑,即便赵元彪、常允正两个老江湖,也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酒饱饭足,正好有人回禀,说是看到有与画像中相似的女子出现。赵元彪、常允正立马带着墨羽赶了过去,墨羽一看,便摇头表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回到玄武堂,赵元彪又将画师请来,由墨羽口述,画了一幅萧意的画像出来,再照样描了十几幅分给玄武堂众人。这一路来,墨羽对单梦书并无太深印象,看着赵元彪手中的锦帕,竟死活对不上号,便索性假说桃花镇遇到的正是此人。
如此一来,玄武堂便同时有了萧意和王念的画像,众人顿时信心十足,各自四散而去,沿着大街小巷寻找了起来。
却说此时萧意、单梦书二人已在京城待了十日有余。萧意既怕被玄武堂门人认出,又怕被那黑衣女子找到,无奈之下,每日都要一番乔装打扮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出门去。如此一来,单梦书在屏门学来的一星半点易容之术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将萧意一会扮樵夫、一会扮小二、一会扮算命先生,自己则一会扮小姐、一会扮丫鬟、一会扮村姑,玩得不亦乐乎。
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二人一番寻访,终于找到玄武堂所在。可眼见玄武堂门前人来人往,萧意却始终没有见到当初劫走娘亲的另外两人。一想到另外两人可能也跟戚老三一样失踪甚或被杀人灭口,萧意便觉灰心丧气,不知要如何追查下去。
单梦书见萧意闷闷不乐,便道:“萧意,我倒是有个主意。”
萧意忙上前拉住单梦书的手,道:“师姐有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
单梦书嘿嘿一笑,道:“玄武堂的人劫持了你娘,咱们干嘛不也劫他一个人来拷问一番,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意眉头一皱,道:“这倒不失为可行的办法,只是万一问不到消息,劫持那人该如何处置倒是个难题。”
单梦书撇了撇嘴,道:“抓来再说嘛,这般妇人之仁,还报什么仇?”
萧意细一揣摩,也觉与其在这里苦等,倒不如冒险一试。
于是,二人一番合计,终于定下劫人之策。
第二日一早,二人扮作卖菜夫妇,来到玄武堂附近,暗中物色可以下手之人。
然而,这玄武堂上下都在满城寻找萧意、王念的踪迹,偌大的玄武堂内便只有赵元彪、墨羽两人。赵元彪身为堂主,自然要坐镇大帐运筹帷幄;墨羽此来乃是仗义相助,赵元彪见她乃是弱质女流又非玄武堂门人,自然不好叫她在外到处奔波。
虽说如此,这一上午,赵元彪、墨羽二人也是一刻都不曾闲下:玄武堂门人不时传来消息,说是看到疑似萧意或王念之人,每每此时,赵元彪便得带着墨羽匆匆赶去查证,短短一上午,二人便已跑了四五趟之多,只可惜依然是一无所获。
与赵元彪久处江湖不同,墨羽自幼便流连市井之中,对市井之中的一切都算得上了如指掌,几趟下来,她便察觉萧意和单梦书二人的卖菜摊一上午也没什么动静,且二人既不吆喝买卖,也不挪坑换个好位置。最后一次路过时,墨羽终于忍不住,故意放慢脚步饶了一段路,将这卖菜夫妇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只见二人衣着打扮与寻常菜农倒也并无分别,只是个头都不算高,身材匀称、四肢纤细,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颈脖、手腕都如少年一般白皙光嫩,虽说脸黄如蜡、头发凌乱,可双目炯炯、唇红齿白。这番抵近观察,墨羽便更加笃定心中猜想:这定是玄武堂的什么仇家或对头派来打探消息的。
不过,墨羽心知自己此来是要借助玄武堂的力量寻找杀父仇人,若在此时告诉赵元彪有人在外监视玄武堂,赵元彪自然要分些人手处理此事,反倒拖延了自己的报仇大计。一念至此,墨羽索性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眼看到了午时,想来是玄武堂众人都停下脚步吃饭休息去了,竟是许久无人回禀消息。赵元彪对墨羽拱手道:“白姑娘,这一上午可辛苦你了。左右无事,还请姑娘先行回去休息,下午若有需要,我自会叫人到客栈请你过来。客栈掌柜那我已打好招呼,他们已备下吃喝用度给姑娘送过去,姑娘不要嫌弃怠慢才好。”
墨羽拱手谢道:“不敢当,多谢赵堂主了。白翡先行告辞。”便往外走去。
墨羽走未出百步,一名丫鬟来向赵元彪不知说了些什么,赵元彪听完便匆匆赶去。
不多时,赵元彪便来到了偏厅,一眼看见荆尚文已在厅中等候。
荆尚文见赵元彪进来,忙上前拱手道:“赵堂主,这些日子来,承蒙堂主关照,堂中兄弟们都在四处奔波,就荆某一人在家闲着,想想实在觉得过意不去。若是堂主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荆某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千万别叫兄弟们觉得堂主偏心。”
原来,荆尚文这些年一直待在桃花镇监视墨战,如今人虽已返回玄武堂待命,可赵元彪亲眼见总堂主一出手便赏了他一千两,心知荆尚文这趟功若丘山,便有意巴结于他,对外称荆尚文离京日久环境不熟,并未安排他跟随其他人一起寻找萧意、王念。
赵元彪拱手道:“荆兄弟说的哪里话,荆兄弟这几年在桃花镇劳苦功高,我这做堂主的脸上也有光彩,相信堂中其他兄弟也是与有荣焉。此番回京,赵某本当好好犒劳荆兄弟一番,可你也看到了,总堂主有命,我们整个堂的兄弟们都在外面到处找人,当真是时机不对,望荆兄弟见谅。至于荆兄弟刚才说的,赵某心中有数,若接下来堂中遇到什么难办之事,赵某定当第一时间唤荆兄弟前来。”
荆尚文道:“多谢赵堂主。既然如此,荆某便告辞了,请赵堂主留步!”说完,这荆尚文便拜别赵元彪,往外走去。
此时,墨羽已来到玄武堂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荆尚文,不过,二人相距甚远,墨羽并未看清荆尚文容貌,只觉此人身形颇为眼熟,但一时之间也未想起是何人。
却说这荆尚文刚踏出玄武堂,便被萧意、单梦书盯上。这一上午下来,从玄武堂进出的,不是成双成对便是三五成群,萧意、单梦书二人再怎么托大,也不敢同时劫持两个玄武堂高手。此时看到荆尚文独自一人出了玄武堂,萧意、单梦书四目相对便已心领神会,挑着菜篮子便悄悄跟了上去。这荆尚文回到京城之后便剃去了胡须,二人竟也未认出此人便是当晚桃花镇一掌打死墨战那人。
荆尚文在桃花镇这些年,虽说衣食无忧,却绝算不上锦衣玉食,如今一下子便到手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想着花天酒地一番。于是,出了玄武堂,荆尚文三拐两绕,便进了京城赫赫有名的风月楼。
萧意、单梦书眼见荆尚文就要消失不见,急忙弃了担子去追,好在荆尚文心中有鬼故作悠闲,自己放慢了脚步,很快便被萧意、单梦书二人找到。
萧意还在白虎堂时便跟着“归山虎”顾寅、“太行双杰”朱氏兄弟经营青楼、赌坊,一看“风月楼”三个字,便知道荆尚文进去要做什么。
萧意对单梦书道:“梦书,这人一时三刻出不来,我们回去换身打扮进去边吃边等。”
单梦书也已饥肠辘辘,听萧意这么一说,自然举双手赞成,二人便赶回铁门胡同,扮作公子、丫鬟又回到了风月楼。
也就在萧意、单梦书二人从铁门胡同出来那一瞬,他们背后走近一男一女。男的身型健硕,脸方额阔,女的体态玲珑、眉清目秀,竟是卓力格图和王念二人。
原来,这卓力格图粉碎巴彦栽赃嫁祸的阴谋之后,便带着王念回到蒙古向脱脱不花大汉复命,脱脱不花自有一番赏赐不说。卓力格图趁机向脱脱不花请辞,打算带王念回中原做一对快活夫妻。可脱脱不花大汉识英雄、重英雄,无论如何不肯放卓力格图离去,君臣二人一番讨价还价,便定下来年由卓力格图作为使节,率领瓦剌使团向大明朝贡,朝贡之后卓力格图便可从此留在中原不必返回。
眼看距离使团启程还有不少时日,卓力格图便带着王念在蒙古境内到处游山玩水,如此神仙般的日子一过便是半年有余。几天前,卓力格图、王念二人终于率领瓦剌使团来到了京城,朝拜、进献之后,二人送走使团,这才终于得以解脱,心中都是无限欢喜。这日,王念对卓力格图说了些京城的儿时往事,一时兴起,便拉着卓力格图去铁门胡同一带怀旧,正巧遇到萧意、单梦书二人匆匆离去。
卓力格图刚想叫住萧意、单梦书二人,却被王念一把捂住了嘴。待萧意、单梦书走远,王念才放开手,冲卓力格图比划着,要他跟上去。
二人跟在萧意、单梦书身后,王念一脸笑意,低声道:“卓大哥,你就不好奇萧意哥哥和单姑娘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吗?你就不好奇两人这身打扮要去做什么吗?”
卓力格图这才明白王念为何要捂住自己的嘴,他一向知王念古灵精怪,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依旧紧紧跟在王念身后。
萧意、单梦书二人已经进了风月楼,果然见荆尚文正被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簇拥着喝酒吃肉。二人不动声色,在不远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几样酒菜边吃边等。风月楼的鸨儿、姑娘们见萧意有女眷作伴,也都知情识趣地未上前打搅。
王念对于“风月楼”这种场所也不陌生,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萧意会带单梦书来这种地方,越是想不明白心中便越发好奇,兴致勃勃地拉着卓力格图在风月楼对门朝风月楼的方向张望着。卓力格图一向迁就王念,见她眉飞色舞乐不可支,自然不忍心搅她兴致,便默默在一边为她打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