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驿站外面的一条漆黑巷子中,赵一田又再劝道:“萧兄弟,是时候走了。”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萧意却答非所问道:“朱大叔他们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忽然又道,“赵大哥,我怎么听到驿站内还有打斗之声?你听到了吗?”他哪里知道这赵一田武功其实远不及他,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自然什么也听不到。
赵一田道:“哪有什么声音?萧兄弟,快跟我走。一会官兵来了,我们不知还能不能走得掉。”
可萧意却说:“不对,里面确有打斗声音。赵大哥,我们去看看吧,兴许朱大叔他们有危险。”
赵一田心道:他们有危险,你去了还不是羊入虎口。可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却见萧意已经飞身出去。
赵一田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该死!”,人也跟了上去,他此行就这一个任务,总不能放着萧意不管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穿过一条街,很快便来到驿站墙角。赵一田也听清墙后的驿站内的确正有一番鏖战,可他心中却以为这萧意定是胡猜的,只是不巧被他猜中罢了。
萧意哪知赵一田心中想法,翻身上墙,虽说夜色朦胧,却依稀看到院内八人正捉对厮杀激战正酣。而地上则横七竖八躺着六七人,也不知是死是伤,端的是惨烈异常。
萧意心道:白虎堂高手尽出,却还不能取胜,可见敌人武功高强,再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而被引开的衙役随时都可能杀回来,到那时只怕朱大叔他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一念及此,萧意便回头对赵一田道:“赵大哥,我们快去助朱大叔他们一臂之力。”没等赵一田反对,他已飞身跃下院墙。想到手中还无兵器,就近捡了一把长刀在手。赵一田叹了一口气,也翻身进了院子。
此时场上八人正自难分胜负,忽听得一声大喊:“朱大叔,萧意前来助你!”正是萧意提刀赶至,场上八人都是心中一凛。待走得近了,萧意才看见两位朱大叔如今只剩朱东海一人了。
朱东海听到萧意的声音,心中大喜。虽说堂主王铸临行前一再交代,要他们妥善照看好萧意,不可出任何差错,可眼下这种形势,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他哪还顾得上王铸交代的那些话。更何况,萧意来了,赵一田必然也在附近,等若他们瞬间便增加了两名生力军,这无异于判了对手死刑。
赵一田兀自还在犹疑,萧意已经加入了战团,场上形势果然对屏门四人越发不利了。四人中,风过岗武功最高,可他右掌受伤,内力又将枯竭,只能勉力与朱东海平分秋色;于冕在屏门弟子辈中算是拔尖的高手,可他双手受伤,内力也难以为继,此时面对一名白虎堂高手,早已左右支绌,狼狈不堪;季浩、季瀚两兄弟虽说也可算是生力军,可他二人武功在屏门之中只算寻常,斗了片刻也是渐渐不支。
萧意刚才在墙上之际就已看清了形势,知道与朱东海缠斗那人是关键人物,因此二话不说,手中长刀砍向风过岗,他一出手便是“草木卷”中的刀剑功夫,一招一式都是精妙无比,虽说内力欠了些火候,可在这种残局下已是威力惊人。
风过岗一生经历大小恶战近百场,经验何其丰富,虽说此时处于下风,却依旧进退有据。他一边凝神应对朱东海、萧意两人力求自保,一边心道:老夫久未出山,怎地江湖上忽然多了这许多高手,亏我屏门还自视武功天下无敌,如今看来真是井底之蛙。
赵一田这时也加入了战团,他早看出四人之中就数于冕形势最劣,便想上前一击建功。此时,于冕早已是汗如雨下手脚如缚,随时都可能倒下。他咬咬牙,终于开口道:“石大人,我们快顶不住了。”在场人中,就只有他知道石亨此时就在于谦房中,可他以屏门年轻一代翘楚自居,实在不愿开口向人求救。
于冕此言一出,于谦、石亨二人听得真真切切。于谦道:“石大人,说话这人可是前来保护本官的?”
石亨点点头道:“正是!”
于谦道:“如此仁义之辈,你还不去助他一臂之力?何况,若他不敌,你又如何保本官周全?”
石亨还想说什么,可只说了一个“可是”,便被于谦打断了:“还有什么‘可是’?本官命令你去!你若是怕死,便将本官交出去,本官可不怕死。”
石亨跪地道:“下官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大人吩咐,下官领命。”于谦已不再说话。
石亨最后说了一句“大人保重!”便已横刀在手,转身冲了出来。
石亨与于谦对话这会儿,于冕左腿又中了一剑,只能半跪在地上。赵一田趁势一剑劈过去,恰好被风过岗瞥见,他指点了于冕一式,于冕才堪堪避过这一剑,若不然,只怕于冕此时已是一具尸体。
而赵一田本以为这一剑必中,却没想到还是被于冕躲过,而他一剑斩空,竟失去了重心,险些摔倒在地。
虽说赵一田没有摔倒,可已经露出了巨大的空门,在高手眼中,这空门便是发起致命一击的讯号。而接到讯号的正是石亨,这石亨虽说年纪不大,可胜在久经沙场、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此刻见于冕面前这赵一田露出破绽,当机立断,手中长刀已悄无声息地刺了过去,几乎与刚才他在房中杀人的手段一模一样。
赵一田哪里想得到房中会忽然杀出一人,更想不到这人出手如此果断。他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一柄长刀已从前胸直刺后背,竟似没有遇到半分阻碍。赵一田这才意识到这一刀竟然是从自己肋骨之间穿过,敌人简直如摸着他胸口刺的这一刀。赵一田只骇然了一弹指的功夫,敌人的刀已经抽出,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中可能还在后悔不该跟着萧意趟这浑水。
于冕距离最近,看得真切,他看赵一田倒下,仿佛是屋内那一幕的重演,心中既觉欢喜又觉毛骨悚然: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如石亨这般,杀人不出一点声音,杀人永远只用一刀。
适才对阵于冕的那名白虎堂门人,忽然见屋中杀出一人,悄无声息便一刀杀死了赵一田,更是不寒而栗。
石亨既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也没给他退后的机会,一刀劈了过去,那人下意识地反手一剑迎了上去。
按说这刀剑本无强弱之分,剑以轻灵见长,刀以厚重见长,可谓是各擅胜场。可惜此人以剑去格刀,便等若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只听“当”的一声,剑已被拦腰斩断,可刀势却丝毫不减,依旧朝他砍过来,眼看就要看到脸上。那人再无他法,只得用左手徒手去接这一刀,一声闷响,长刀扎扎实实砍在了臂骨上,臂骨应声而断。那人顾不上疼痛,右手扶着断臂,掉头就跑。
石亨一刀用老,未能追击,收刀静观局势。自他从于谦寝室出来,一共只用了两招,一刀刺一刀劈,却已杀死一人重伤一人,虽说半是因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另一半却是他出刀的时机和刀法已经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而于冕手中铁棍也未刺出,看着他越墙逃出,也不知是筋疲力尽,还是一时错愕,他竟然瘫坐在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待朱东海发觉之时,就只看到地上又多了一具白虎堂兄弟的尸体。适才他进屋之时也曾见过石亨,只是他那时并未见到石亨出刀,并不知他武功如何。
而萧意陡然见凭空多出一个强敌,且一出手便是一死一伤,使得白虎堂局势急转直下,心道:看来此人不易相与,需得小心应付。对朱东海道说了一句“朱大叔,留神!”便弃下风过岗,朝石亨那边掠去。
偏在此时,院外呼喝之声大作,竟是那班巡抚衙役又兜了回来。原来他们追出去后不久,便被四名白虎堂门人给甩开了,众人四下搜索了一番,不见踪影,又想起他们的巡抚大人此刻还在驿站,慌忙又赶了回来。有几个衙役手中还提着火把,院子中顿时亮堂了起来。这些衙役顾不上眼前混战的众人,一边喊着“于大人!”一边跃过被打烂的门去找寻于谦。
于谦只道是刺客已被杀退,听众人呼唤,便走了出来,借着火光,看到满地尸体,还有七八人兀自混战不止,一时间楞在原地,这也难怪,直到此时他却连场上谁是敌谁是友都还分不清楚。这班衙役见到于谦,顿时如获大赦,纷纷将他护在当中,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可眼见混战众人登高跃低、刀飞剑舞,哪有他们插手的空隙。
朱东海见众衙役返回,心知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官兵赶来,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当如何。而那风过岗也是直到此时才看出眼前这人正是太行双杰之一的朱东海,怒喝道:“我说怎么好久没见你们太行双杰的踪迹了,原来跑去给蒙古人做走狗了!”话未说完,手底的攻势则更加凌厉了。朱东海并不知道什么蒙古人,想要辩解也无从辩解,眼见风过岗一招比一招狠,也只能全力对付。
这萧意与石亨片刻之间已经战了十几个回合不分高下,此时火光亮起,才看清对方容貌,萧意顿时认出这人就是昨日茶馆中那男子,这才明白原来于谦他们早有防备,只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石亨并未认出萧意,他出身武林世家又久经沙场,却还从未见过功夫如此高明的少年,心中暗道:此人看起来才十五六岁,难道在娘胎里就开始练功?想归想,手中刀却是不敢稍停。
二人都是使刀,萧意胜在招式精妙,无迹可寻,石亨胜在年长几岁,内力深厚。两人甫一交手便已知彼此强弱所在,都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只见石亨大开大合,萧意腾挪转换,两人竟是越战越勇、越战越强,偏又看不出他们是在生死相博。
却说这边单梦书与季浩、季瀚分开后,便一路施展轻功直奔土地庙而去,见到史万山,只说了一句:“快!”史万山以及庙中七名屏门弟子知道有事发生,便往驿站冲了过去,单梦书内力不济,来的路上又消耗不少,再也追不上他们,只能远远缀在后面。
史万山一马当先,落在院中,见季浩、季瀚处于下风眼看就要不支,意念微动,剑已出鞘,落在了手中。只听他一声喝道:“你们退下!”意思是不愿与人合击对手。
季浩、季瀚听得史万山声音,精神为之一振,各自还了一招,便退到史万山身后。那两名白虎堂门人几乎就要得手,却横空杀出来一人,心中自是愤愤,各持兵刃往史万山身上招呼过去。
史万山一落地,萧意便已注意到此人。萧意见他落地、持剑一气呵成,知道此人武功定然不同凡响,便暗自留神。
果然,史万山剑一出手,便将两门白虎堂门人的兵刃挑落在地,接着剑势丝毫不减,向两人身前迫来。
萧意心中一急,运起内力,拼着吃亏硬接了石亨一刀,将石亨逼退两步,自己飞身挺刀去救那两人。
史万山没想到斜刺里杀出来一个萧意,当下便抛开那两人不管,剑指萧意而去,竟在这一刹那之间,便以剑尖刺中萧意刀身,这等用剑功夫当真是高深莫测。
萧意一心救人,不惜内力,使的是一招“游龙惊凤”,史万山见萧意年不过二十,自己又是以逸待劳,便只用了三成内力。
刀剑相交,萧意心中一惊,他原本以为互拼之下刀强剑弱,自己定是稳占上风,却没想到对方内力深厚至斯。瞬间,长刀脱手而出,笔直插在院墙之上,一直没到刀柄。
史万山却是心中更惊:没想到这少年功力如此深厚,刚才这一下,险些让我长剑脱手。虽说剑未脱手,可右手已是隐隐作痛,史万山运一口真气直入右手,这才将剑稳住。
萧意已借长刀飞出之势,退后三步,见地上一柄长剑,俯身拾起。这时,石亨已经追至,长刀无声无息劈了过来。
史万山眉头一皱,站定不动,以他之地位,便是与眼前少年以一对一也是颇失身份,又怎能与人练手。他虽然不动,可那两名白虎堂弟子早已被他刚才那一招骇到,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萧意一身内力是依剑法所练,如今一剑在手,顿时如虎添翼,瞥见石亨长刀杀至,也是丝毫不惧,一招“画龙点睛”,迎着石亨长刀便刺了过去。
史万山见萧意用出此招,不由地为之一震:这正是刚才他用来对付萧意的那招。可史万山并不知道萧意到底是现学现卖还是早已学会。
石亨一击未中,又与萧意缠斗起来,只是他没想到萧意换了兵刃反而变得更强,自己竟然有些不敌,招式便迟疑了起来。可萧意刚才与史万山交了一招之后,便知此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只怕自己和朱东海联手也是难敌,更何况场上还有这许多高手,不由地心中一悲,口中喊道:“朱大叔,快跑!”说时迟那时快,萧意已一招逼开石亨,冲着风过岗杀了过去,竟是要给朱东海创造逃脱的机会。
朱东海知他心意,可他毕竟不是那种置同门生死不顾之人,口中道:“萧兄弟,你走!”
风过岗见史万山赶到,心中大石已然落地,虽见萧意来势汹汹,却是丝毫不惧,蹂身绕到萧意左侧,一掌劈了过去。
萧意剑法虽好,可如今被风过岗近身,顿时无招可用。好在他自幼修习“草木”卷,而“草木”卷开篇便是拳脚功夫,因此萧意的拳脚功夫反而练得最多,如今见风过岗一掌过来,便一招“灵猴献桃”托了上去。
风过岗内力已然不足,这一掌便欠缺了些威力,被萧意这招“灵猴献桃”给化解了去,他知道萧意功夫不俗,倒也不惊不怒,退了一步,又一掌攻了过来。
这时,屏门另外七名弟子也已赶到,见院中已成瓮中捉鳖之势,顿时安下心来,还有人上前检视屏门弟子死伤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