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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云深雾重景如痴

恒山,古称太恒山,亦称玄武山,东西绵延五百里,锦绣一百零八峰,横亘于塞外高原与冀中平原之间,独据天险,中有雁门关、倒马关、紫荆关、平型关、宁武关等咽喉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大明北据大同,将整个恒山尽纳掌控,凭天险而拒蒙古,得保中原大地数十年国泰民安。

这恒山百峰之中有座翠屏峰,这翠屏峰自身原本藉藉无名,倒是翠屏峰东壁之上那座玄空寺名闻塞北,素有“瞻汉云阁”、“青霄独步”、“绝壁层楼”之美誉,诗仙李白观此寺,也忍不住题之曰“壮观”。只可惜,此时的玄空寺历千年之风雨,已难复往日之神采。

虽说玄空寺盛名难再,可这翠屏峰反倒声名远播起来,尤其是江湖中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诗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而这翠屏峰之所以能够名噪海内,凭的正是天下第一门的屏门便坐落于此。

却说近百年以前,在福建省南剑路一处山涧之中,中原各大门派在少林方丈号召之下尽聚此涧,一则躲避朝廷围剿,二则合力创作《谪仙引》。元至正十四年,《谪仙引》之“草木”卷成书之时,正是天下汉人不堪元廷暴政、纷纷揭竿而起之际,涧中豪杰以为驱除蒙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时机已至,正是需要他们重振中原武林、匡扶义军领袖的时候。于是,三百余豪杰自涧中出,凭借“草木”卷中功夫,无论是建宗立派还是入伍为将,都各有一番建树。

当中有一人,姓杜名城,入涧之前乃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蒙古人统治中原这百年间,丐帮便一直是武林第一大帮,可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元廷苛政致使无数汉人无家可归沦为乞丐而已,就连杜城自己也是因此才加入的丐帮。

加入丐帮之后,因为天资聪慧,本帮武功无有不学、无有不精,杜城年不过三十便成为丐帮长老,后又追随帮主赵一沙入山涧中,共襄中原武林之盛举。涧中五年,他尽学“草木”卷中武学,比之在丐帮之时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待到推举出涧之人,他心中挂念涧外受苦受难的丐帮兄弟,深知赶走蒙古鞑子之日,才是丐帮兄弟翻身之时,当下便第一个要求出涧。

出涧之后,杜城与志同道合者三十余人一起,统领丐帮三万余弟子,深入燕云之地,凭借一身武功,或斩元军将领,或烧元军粮草,或毁元军辎重,搅扰得元军腹背受敌、进退失据,虽说史册并不见传,但确是魏国公徐达收复燕云十六州、攻陷大都之最大功臣。在此之后,他又带领丐帮弟子助徐达北伐,太原、通州、平凉、庆阳等战中皆有杜城所率丐帮之踪迹。

洪武四年,天下大定。太祖皇帝觉丐帮人数众多,或为隐患,便使徐达将杜城召至跟前,请杜城遣散丐帮弟子,并发下弘愿:要叫大明天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房住,再无沿街乞讨之人。

杜城心感其诚,便依他所言将丐帮解散,帮中弟子大多入行伍,继续在徐达麾下北伐蒙古,其余人则入城回乡一概不拘,总之各有生计自不待言。

事了之后,杜城将一同出山涧的三十余人聚到一起商议将来何去何从,有人便道:“我等既是武林中人,当行江湖之事。如今中原江山已定,就由那姓朱的去做皇帝,我们大可按照无相大师所言,传授汉人武艺,重振中原武林。”众人皆以为然。

只是当初出涧之时,众人便已立誓,“一入山涧,再无门派之别,一出山涧,再无‘草木’之术”,因此,他们既不能回到此前的门派,亦不能将“草木”卷的秘密传于涧外之人。

杜城便道:“杜某有一愚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我等何不一起于那恒山之上创一门派,将‘草木’卷中的武学拆而分之,教授门下弟子,则既可将中原武学发扬光大,亦不虞违背誓言。”众人皆道:“正该如此。”

杜城又道:“所以选择恒山,实是杜某另有一虑。这恒山孤悬塞北,接近蒙古,我等在此便可暗中刺探蒙古人动向,防止蒙古人死灰复燃。若遇蒙古鞑子入关抢掠,我等亦可为民除害。”一想到又可继续与蒙古人作战,众人自然欣喜不已。

于是,杜城率众人来到恒山翠屏峰中,取“翠屏峰”之“屏”字,创立屏门,亦有此门乃是中原屏障之意。众人之中,杜城无论品性、武艺、才干都不做第二人想,众人又向来唯他马首是瞻,他便当仁不让成了首任门主。

早在丐帮之时,众人之名就已传遍江湖,因此,江湖之中人人皆知屏门之下这三十几人都乃当世之顶尖高手。于是,这屏门甫一落成,闻讯想要拜入门下者数以百千计,一番遴选,仍有数百人入得门中。

杜城等人将“草木”卷中武学按兵器门类拆分开来,又对照门人资质因材施教,果然事半功倍,不过三年,屏门数百弟子俱都武艺不凡,而除学武之外,屏门弟子的重要功课便是下山北上打探蒙古军情。彼时,大明北境鞑靼军、瓦剌军频繁南下骚扰劫掠,屏门弟子或直接予以击杀,或通知边军进行围剿,屡有斩获,就连边军也跟着立功无数。太祖皇帝听闻杜城创立屏门守土卫疆之事,心中大悦,亲笔书“天下第一门”,着礼部制作牌匾送至恒山翠屏峰,天下第一门由此传开。江湖人虽不喜与官府结交,可屏门北御蒙古乃是真正侠之大者,于是口口相传,皆道这屏门天下第一实至名归。就连蒙古人中也盛传“屏峰虽不拒,屏门进难去”的谚语,对于屏门之敬畏可见一斑。

杜城之后,历代门主也都励精图治,无论选拔弟子、传授武艺还是拱卫边防都是毫不懈怠,自门主而下可谓人人武艺卓群,个个温良恭谦,一时间屏门渐渐成为中原武林各派之楷模,正道人士无不从善如流,而邪魔外道听屏门之名也都避而远之。

宣德九年,单定邦接任门主之位,迄今已有七年。这一日,他正与门下四位长老议事,忽听厅外有人求见。

那人进得厅中,乃是屏门派在京城的探子,姓包名万象。这包万象行过礼后,道:“门主,各位长老,弟子这几日在京城之中探得一条消息,特来回禀。”

单定邦道:“包兄弟辛苦了,快快请讲!”

包万象道:“弟子无意中探听到有人要对兵部左侍郎于谦于大人不利,一番探查之后,发觉这竟是蒙古人的借刀杀人之计。”接着又将消息打听始末细细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包万象之言,无不愤愤。屏门素以守土护疆为己任,虽说近年来边疆并无大的战事,可屏门上下对边境异动一向有所警惕。也是因此,单定邦等人早已察觉大明守边干将屡遭裁撤,顶替之人又多为昏庸贪婪之辈,致使边防日渐空虚。如今听包万象之言,又将诸般迹象一一串联,终于明白这一切竟是蒙古人从中作梗。

当下,单定邦击案道:“包兄弟所言大体不虚,可惜我等手上并无确凿证据,若就这么上报朝廷,只怕落人口实,一个不慎,还有可能导致边境战乱。为今之计,乃是设法保全于大人,粉碎蒙古人的阴谋。”

其中一长老姓史名万山,接着单定邦的话道:“单兄弟所言极是。于大人这些年在大同镇察查屯田,整饬卫所,加强边防,我等皆是有目共睹,如今蒙古人不惜收买人命,可见其对于大人忌惮之深。若于大人有所闪失,大明只怕再难寻到一位似他这般才德兼备之好官,到那时,离蒙古人南下之日就不远了。”

史万山之言正是众人所想,厅中诸人无不点头称是。

单定邦道:“包兄弟,辛苦你回京师去继续打探消息。于大人这边,我与众位长老定会商议一个万全之策。”包万象辞别众人,出得厅去。

单定邦道:“虽说眼下并不知蒙古人到底收买何人行刺于大人,但事不宜迟,我等还要早做安排。”

史万山道:“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就是使人贴身保护于大人。”

单定邦道:“此法虽简单,但我等不知来人数目及武功,未知是否能护得于大人周全。况且,行刺之人若见于大人身边有江湖中人行迹,定会有所警觉,到那时,我在明而敌在暗,不知他们又会使些什么鬼蜮伎俩来对付于大人,反倒令我们防不胜防。”

史万山道:“单兄弟所虑甚是。”

另一长老接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以于大人为饵,将行刺之人引出来,一举歼灭,永绝后患。”这长老姓风名过岗。

史万山点头道:“此计甚妙,哈哈,这一趟,我史万山定要亲自出马,活动一下筋骨。”史万山话虽如此说,实是他知此行颇为凶险,才要一马当先。

单定邦道:“史长老亲自出马,应当可保于大人无虞。不过,我等既然不能太过接近于大人,最好能设法在于大人身边另行安插贴身保护之人。”

那风过岗道:“我听闻有一名叫石亨的指挥佥事,乃是武林之后,武艺高强。这石亨又是于大人一手提拔起来,于公于私,他都要保于大人周全。”

单定邦蹙眉,脑中在回忆“石亨”这个名字,半晌才道:“小女梦书曾与我提过一个石亨,未知是否便是同一人。”

风过岗哈哈一笑,道:“可不就是他。梦书这丫头,在你这个当爹的面前不好意思提,可把我这个师父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原来,单定邦有一幼女,名为梦书,自幼便拜在风过岗门下,随他学习武艺。待到十四五岁时,已颇得风过岗真传,此后便按照屏门门规,不时下山北上打探蒙古敌情。

去年冬,单梦书与同门十余人在一次追击瓦剌军过程中,中了瓦剌人诱敌深入之计,被瓦剌三百余人团团围住,适时天降大雪,瓦剌人只围不打,竟是打算将他们活生生冻死饿死。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绝望之际,恰逢大同镇宽河卫指挥佥事石亨领兵经过,见瓦剌这股人马,二话不说便交上手。单梦书等人见有援兵来救,顿时精神大振,各持兵刃杀了出去,竟与石亨形成里应外合之势,一番冲杀过后,三百余瓦剌人尽数被歼,单梦书等人得以脱险,被石亨带到大营安置下来。

这石亨年约二十一二,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武功也是出类拔萃。单梦书既当他是救命恩人,又见他英武不凡,一时间情难自已芳心暗托。自此之后,单梦书下山更勤,每次下山又想方设法去见石亨,而那石亨久在军中,得单梦书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相伴也是求之不得。

单定邦道:“难怪这丫头最近老往山下跑,风长老,你可曾见过这石亨,人品如何?武功如何?”

风过岗闻言笑得越发大声,道:“你这当爹的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都说女生外向,只怕我教她那两下子,都便宜石亨那小子咯。”

正当众人调笑之际,一个女声从厅外传来:“师父!”声音带嗔带喜,正是单定邦之女、风过岗之徒单梦书。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一阵香风拂来,便见那单梦书已来到眼前,只见她白衫揽腰,翠裙及地,映衬得体态窈窕无双,肤若凝脂,面如桃花,云鬓雾髻,螓首蛾眉,目含羞色,唇带笑意,果真是颦笑如诗,动静如画。

单定邦见她擅闯进来,不悦道:“胡闹,爹正与众位叔伯商议大事,你进来捣什么乱?”

单梦书对这个爹也是又敬又怕,也不敢顶嘴,便如实答道:“爹,女儿刚巧经过,便听到你们在议论女儿,一时好奇,才进来看看的。”转身便凑到风过岗跟前,小声喊了一句:“师父!”

风过岗自然知道单梦书乃是向他求救,打了个哈哈,道:“梦书你来了正好,你与那石亨相熟,不如便由你去通知石亨罢。”

单定邦无奈,只能点头同意,道:“事有轻重缓急。梦书,你风师父都这么说了,你就下山一趟,去找那个叫石亨的,告诉他有歹人可能要行刺于谦于大人,让他设法待在于大人身边暗中保护,不得有误。”

单梦书芳心暗喜,面上却一丝不露,正色道:“女儿领命。”便出厅而去。

史万山叹了一息,道:“没好戏可看,我也走吧。”

单定邦道:“史长老切记小心行事。”想了一想终究觉得不稳妥,又道:“风长老也一同去吧。”

风过岗道:“我去可以,回来你不可向我打听石亨的消息,有能耐就自己去问你宝贝女儿。”

单定邦苦笑着摇摇头。

笑归笑,史万山却知于谦性命非同小可,甚或关系到中原百姓福祉,当下不敢怠慢,与风过岗商议之后,将此刻仍在翠屏峰的十名弟子尽数召集过来,其中五人先往大同附近召集屏门弟子前来汇合,其余五人则随史万山、风过岗二人即刻赶去保护于谦。

一日之后,单梦书便已赶到宽河卫,卫所中石亨亲信都已熟识单梦书,便领她去找石亨。二人见面,石亨摈退左右,说了一阵闲话,单梦书便说明来意。

石亨道:“于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他有危险,我怎可置之不理。你且等我,我去向指挥使大人告假,即刻启程。”

单梦书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道:“师父说了,此事不可泄露。”

石亨点点头,道:“理会得。”便进了指挥使大帐。

不多时,石亨便已出来,对单梦书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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